话语未完,司樾骤然纵身跃起。 她脚下的浮冰被一卷乱发顶开,由邪怨凝聚成的头发刚硬如铁。 水鬼行动迟缓,尤其是冬天天寒,九只水鬼飘在水面上,主体不动,水下的发丝却迅疾如雷。 司樾高高跃起,落地之时,下方蓦地竖起千万根发丝,墨色的长发从水中立起,如一片针丛,密密麻麻地让人头皮发麻。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纱羊抓着司樾的头发尖叫:“要被扎成筛子了!” 她喊完之后,突然发现两人的高度并无降低。 愣了片刻,纱羊抬头去看司樾的脸,这才想起来,会飞的不止是她。 和司樾在裴玉门跟凡人待了太久,以至于她都忘了司樾有几分本事。 司樾浮在空中不下来,水鬼们的头发立即纠结成一股股的尖锥,破出水面追击而上。 数十股由头发拧成的尖刺拔高为八.九丈,刺缠向空中的司樾,欲将她包裹吞噬。 司樾半垂眼眸,扫了眼湖面上的九只水鬼,手中鱼竿一扬,竿子作柄,鱼线作鞭,钩作鞭头,自高出甩出半圈,直抽在了中间的水鬼头上。 但听噗嗤一声轻响,那颗如泡发馒头的脸瞬间爆开,黑色的糜烂血肉炸得四处飞溅。 底下的发丛已追上空中,直奔司樾而来,然而万千鬼发刚一靠近司樾,便如冰雪消融,淅淅沥沥地化为黑水落入了湖中。 纱羊瞪着眼睛看着底下不停有鬼发追上来、又不停化为黑水掉入湖中。 这不仅是她生来第一次见鬼,也是生来第一次见司樾出手。 司樾手腕一转,带着那鱼线扫了一个大圈。 鱼钩如鞭,带过一道破风之音,划破了所有水鬼的头颅。 九鬼溃烂化烟,底下密密麻麻的头发顿时如被扯落的藤蔓,颓靡无力地坠入水中,发出密集的啪嗒啪嗒声。 纱羊抓着司樾的头发,愣怔又紧张地打量周围。 四周一片寂静,她惊魂未定地问:“结、结束了?” 司樾收了杆,擦了擦鱼钩,拉开空间裂缝,把杆子丢了进去。 她嗤了一声:“出息。” 听她这么说,纱羊狠狠地松了口气,从司樾的头发里飞了出来。 她扒着司樾的脖子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以后看见头发都会害怕的。” “当真?!” “你的除外。”纱羊说着,又分出一只手来扯了扯司樾的头发,“司樾,我们赶紧走吧,这里阴森森的,我好害怕。” 司樾从空中落下,立在一块浮冰上,扫了眼下面的水域。 此时的鳞仃湖归于清澈,除了冰面破碎外,似乎再没有任何异常。 远处传来了风声,纱羊扭头望去,七八道剑影自上空飞来,为首的乃是白笙。 他看见了湖面上的司樾,颇感意外,降下剑来,对司樾抱拳赔罪,“师叔,晚辈来迟。” 司樾揣手于袖中,“来的真巧,净会捡便宜,下去捞捞吧。” 白笙一挥手,让身后的弟子们下水打捞,自己则继续请教司樾,“师叔,方才湖中作怪的都是些什么?” “几只水鬼而已。” 白笙一惊,“鬼?” 这里好歹是仙家门派,山下出点精怪便也罢了,竟然出了恶鬼。 他裴玉门当真落魄到这等程度了么…… “师兄!”身后传来呼唤,“您看,是这个吗!” 白笙向司樾一行礼,接着走去了师妹身边。 女人手中躺着一缕从水里打捞上来的鬼发。 白笙拿起一根扯了扯,以他筑基末期的修为,那细细的发丝竟然完全不断,还将他手指割出一道口子来。 “柔如丝,韧如铜,入手冰凉,这是上品水鬼发。” 女人闻言,又惊又喜,“上品?这底下还有许多,要是织成法衣,能卖出好多钱!” 白笙蹲去水边,极目往下望去,接着摇了摇头,“除了你手中这缕,其余多是中品水鬼发。” “那么多中品也值钱!” 白笙点点头,没有否认。 他微微拧眉,裴玉门的瞭望塔一发现异动他们就立刻赶来了,从发现到赶来,连半柱香都不到。 被数量如此众多的水鬼缠身,司樾师叔竟然能滴水不沾…… 白笙不禁设想,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还能全身而退么…… 他心中惊愕,但比起个人成败,更值得关注的是为什么仙门脚下会出现那么多水鬼。 白笙抬眸,正想询问司樾,却发现湖面上早已没了司樾的身影。 司樾此时已回了裴莘院,拢着袖子找食堂吃饭去了。 纱羊坐在她肩上,脸上还有些发懵。 司樾打了饭坐下来,她还浑浑噩噩的。 看着呆呆的小虫,司樾抽出筷子,戳了戳她的额头,“离那么远,你看清人家什么样了吗?” 纱羊被戳得险些倒地,温暖的灯光下,她总算回了一口神,叽叽咕咕地蹬腿抱怨起来,“我当然看见了!我可是蜻蜓!我有五万四千只眼睛!” “密密麻麻的,听着真恶心。”司樾翻起一个茶杯,往里面舀了勺肉汤,推到纱羊面前。 纱羊扒着杯沿,低头吸了两大口热汤,继而抬起头,顶着一双被热气熏红的眼睛,对司樾道,“我…我总觉得背上有黏黏冷冷的感觉,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头发缠上来了……” “你压根就没碰到过那头发,哪来黏黏冷冷的感觉。” “我想象得出!” 司樾夹了箸菜,“相信你那五万四千只眼睛,每一只不都看见水鬼是怎么死的了么。” “那、那倒是……” 从百花田出生的三百年以来,这是纱羊头一回见鬼。 她受惊后蔫蔫地有些没力气,喝了肉汤便往司樾怀里钻。 “我、我有一点困,”她扒着司樾的衣襟,仰头紧紧盯着她,“你别把我留在这里,也别把我一个人放在屋子里,我就在你衣里眯一会儿。” “行。”司樾答应了。 “不要把我拿出来!” “好。” “睡觉也别把我拿出来,反正你睡觉也不脱衣服的!” 司樾把她的头按进领子里,“啰嗦,闭嘴睡你的去。” 衣服里面安静了一会儿,过了会儿毛茸茸的脑袋又钻了出来,“真的不许把我拿出来啊!你要是这么做了,我就…我就…” 她还没想好怎么威胁,司樾便不耐烦地把她又塞了进去,“闭眼,五万四千只都闭上!” 怀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司樾得以清静地吃完了饭。 最后一口肉下肚,她把筷子一搁,低头瞅了眼鼓出一小团的胸口,那里正舒缓地微微起伏着。 司樾抬起左手,罩住了那一小团突起,继而右手一翻,掌心里躺着一枚奇异的晶石。 那晶石通体紫黑,散发着极其浓郁的邪气,光滑的体表上沾着些许湖水,在灯光折射下显得愈加诡异。 司樾瞌了瞌眼睑,右手一握,那晶石在她掌心里碎成齑粉,消失在了空中。 她又低头看向胸口,把罩着纱羊的左手挪开,嘴角一扯。 五万四千只眼啊……
第27章 冰钓回来的第二天一早, 门主傅洛山便带着白笙找上了司樾。 司樾打着哈欠起身,“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傅洛山用脚勾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还哪里有点大前辈的样子。” 司樾揉着眼睛, “我正值…”“好了, 说说昨天的事吧。” 司樾抬眸,眼神清醒了。她看着傅洛山,一字一句道,“我正值二八年华。” 傅洛山啧了一声, 眉宇间显出不耐和鄙夷来, “有意思吗?你就非得说吗?” 司樾抱胸,不高兴了。 白笙立即递出一缕水鬼的头发到司樾面前,转移话题道,“师叔,昨夜打捞出了四十二斤水鬼发, 上品三斤,中品二十七斤, 下品十二斤, 不知是出现了多少水鬼?” “我忘了, ”司樾眨了眨眼, “估摸着八.九十的样子。” 傅洛山倒吸了口凉气, “九十只?” “九或十。四十斤头发九十只鬼分——”司樾斜眼看向傅洛山的头顶,“人家又不像你。” “竖子无礼!” 白笙急忙再转话题, “师叔,依您看, 此番异象是哪里出了问题?” 仙门眼前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恶鬼,要么是有邪修做法, 要么是裴玉门真的衰败了。 “裴玉门确实人丁不旺,”提起正事,傅洛山脸上不免露出了两分惆怅和凝重,“但寒冬正月,哪里听说过出水鬼的事情。那湖面冻得有一尺厚,投河化鬼之前都得磕死在冰上了。” “人傻啊,不会凿个洞再投河吗?” “谁大冬天的特地跑出去凿洞再投河,想死不会直接上吊服毒?” 司樾一摊手,“那谁知道呢。” “你非得抬杠?” 白笙再度圆场道,“弟子揣测,会不会是从其他水域过来的?” 傅洛山摆手,“这方圆千里,就属我们裴玉门仙气最弱,这些水鬼成群结伴,汇聚起来的阴气连我们都能一眼发现,其他门派不可能发现不了。” “师父……”白笙无奈,虽然这话是事实,但直接说出来未免有些灭自家威风。 他蹙眉道,“可若不是机缘巧合下形成的恶鬼,那就只能是…人为了。” “是啊,我也担心……” 司樾盘腿坐在炕上,“所以你俩找我干嘛,在淑女的闺床前讨论鬼不鬼的,真是没有脸皮。” “谁家淑女一餐能啃一头烤全羊。” “那你可是看错我了,”司樾抬起拇指,“羊算什么,我一餐能吞掉十几座城。” 在外面浇完水的纱羊提着壶回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她抬头看了眼床边,傅洛山摆手,“我不和你扯臊,本来想问问你知道些什么,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浪费工夫。既然如此,那这些日子你就好好留意四周动静,我得回去给仙盟写份汇报。” 他带着白笙起身出门,临走前白笙对着司樾行礼道,“师叔,那些水鬼发……” 司樾挥手,“拿去玩吧,叫你师父别再来了。” 白笙一笑,“多谢师叔。” 两人离开了院子,纱羊飞到了司樾面前。 司樾伸了个懒腰,“这傅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爹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要是见过你吞城的样子,估计就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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