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狐香,是以黄泉两岸的数万幽骨为药引子,以他的心头血做药炼制而成,而其主要作用,是将刑如意的魂魄困在她的躯体中。 他发誓,能多留她一日,就会多留她一日。她承受的苦,他会自觉承受一半,她受的折磨,他也会全部代她去受。 梦中,刑如意又一次见到了那条大蛇,它盘踞在一个幽深巨大的蛇穴里,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她。 “蛇!大蛇!” 她呓语着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狐狸。涩涩一笑,说了句:“我好像做噩梦了。” “不怕,我在!” 狐狸将她轻轻抱起,搂在怀里。 “狐狸。”刑如意圈住他的脖颈:“你说我跟蛇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分,我总觉得我遇到的好多事情都是与蛇有关的。我刚刚做的那个很恐怖的梦,也是跟蛇有关的。” “你怕蛇吗?”狐狸轻问。 刑如意摇摇头:“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蛇这种生物挺让人排斥的,光是看着,就觉得不喜欢。” “那你知道地府里头那个是什么吗?” “地府里头那个……你是指掌管地府的那个?” “他就是一条蛇,一条自开天辟地便存在的蛇。” “你的意思是,他原本的模样是条蛇!盘古开天辟地,距离现在得有多久了。我的天,那他变成蛇,岂不是很庞大的一只?” “应该是吧。”狐狸也没见过那个家伙的本尊。 “那他应该属于上神一类的吧,跟你们青丘狐族一样的久远。你们青丘,我是知道的,虽在天地间,却自成一方,不受任何一方管制。他呢?那么厉害的一条蛇,怎会甘心守在那个地方。” “因为承诺。” “承诺?” “他曾答应过一对夫妻,帮他们看守不听话的孩子。凡人只知地狱十八层,却不知那十八层下面还有十八层,那里面关着的才是他需要镇守的东西。” “所以——”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那位说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实际上是个看门的?” “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下面的东西跑出来了怎么办?” “三界众生皆会堕入无间地狱之中。” “这么可怕?” “嗯!” “难怪每次见他,总觉得他心事重重的,我还以为他是在地府待的无聊了。没想到,他身上竟肩负着这么重大的使命。要不,改天咱们带着好酒好菜去找他聊天,顺便看看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宝物可寻,哪怕帮他镇守镇守那些东西也好。” “好!”狐狸捏了捏刑如意的耳朵:“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对了,我接到殷元的传书了,他说他已经回到青丘了。还有,母后想看看殷亓和殷梨,并且希望他们能够在青丘住上一些日子。我见你平日里辛苦,就代你答应了。稍后,母后会派丹鹤前来,你若不愿意,我现在就与母后说。” “你都先斩后奏了,还要我怎么表态。”刑如意回捏着狐狸的脸:“你是想故意制造婆媳矛盾吗?母后既愿意帮我们带,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 “说的是真话?” “是不是真话,你一听便知。你可是长着九条尾巴,还能窥听人家心事的厉害狐狸。” “真的吗?”狐狸抱紧了刑如意:“让我听听你心里现在在说什么。” “听见了吗?”刑如意小声道:“我在说,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我想和你天荒地老,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你说谎。”狐狸轻声回着:“你说你爱我,你说你希望我好好的。傻瓜!” 刑如意的眼眶一下子湿了,眼泪跟着淌了下来。 旁边,摇篮中睡得正香的殷梨毫无预警得哭起来。她声音细小,像是一只软软糯糯的猫。 城郊,乱葬岗,一座孤坟突然坍塌了。 泥土惊醒了沉睡的黑鸦,那些黑鸦飞到枝头,发出难听的叫声。 第一具被埋在乱葬岗的无名尸体是谁,没有人知道。 乱葬岗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知道。 大家都只知道那个地方是个禁忌,是个活人都不愿意靠近,甚至路过都会自动绕路避开的很晦气的地方。 冯朝也不愿意靠近乱葬岗,可他迷了路,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他瞧着乱葬岗里那些凌乱的凸起的坟包,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将灯笼提高,寻了路径,正打算绕过去,忽听得头顶黑鸦掠过,手中提着的灯笼灭了。 “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会塞牙。”冯朝将手中的灯笼扔了,拢拢衣裳,扎着脑袋走进了乱葬岗里。他记得,穿过前头那些坟包,再翻过一个小树林就能到官道上。 “死就死了,大不了老子死了之后也变成鬼,跟你们这些倒霉蛋做邻居。”冯朝发狠的念着:“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不惹你们,你们也别来招惹我。我身上可带有白马寺高僧开过光的东西,若是误伤了,你们就只能哭去了。” 冯朝一边念叨,一边往前走,待走到乱葬岗中间时,耳朵边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他仔细听了听,不是黑鸦乱叫的声音,也不是黑夜里的风声,而是一阵吹唢呐和大锣的声音。 “这深更半夜的谁家娶亲呢?”冯朝探着脖子向远处看了看:“就算道远,也用不着这么赶路吧。这早一天晚一天的又有什么打紧的。早娶的婆娘不一定好,这晚娶的也不一定差。” 正在心里念叨着的时候,那唢呐声和打锣声已经到了跟前儿。他搓了搓眼皮,才看到前面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吹唢呐的,都穿着黑袍子,红褂子,脚下雾腾腾的看不清楚。后面是四个抬轿的,装扮与前头吹唢呐的相似,只不过没了东西遮挡,这脸能让冯朝看得跟更清楚。 轿夫的脸很白,就跟雪一样的白。冯朝盯着看了许久,却发现那几张像雪一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东西。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嘴巴。就是白的,干干净净的白的。 四人抬着的轿子也是红的,但轿子却像是背对着抬的一样,没有轿门,什么都没有。 就在冯朝诧异着的时候,前面有个吹唢呐的突然将手里的唢呐放了下来,然后歪头,冲他一笑。那笑容,很是诡异。 “鬼……他们是鬼!他们都是鬼!” 冯朝吓得转身就跑,可无论他怎么跑,那些鬼都像是跟在他身后的一样。最后,他实在没辙了,干脆双手抱头蹲在了一座孤坟边。唢呐声从他身前经过,他半眯着眼瞧了一下,发现他们都是一脚踏到地上,然后整个人飞离出地面的。落下,飞离,动作轻松里还带着一些僵硬。 这些,都是纸人,是送葬用的那种纸人。 此时冯朝心里已经明白,他这是倒霉倒到了家,深更半夜在乱葬岗里遇到娶亲的鬼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乱葬岗里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一双脚。 那是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女人的脚,那双脚从轿子底下伸出来,脚尖正好冲着冯朝的前额。
第246章 狐香(11) 小鬼娶亲,这事儿冯朝听老人们讲过,但他一直以为这是那些老人吓唬小孩子们编出来的故事。可现在,他亲眼看见了。 他缩着头,闭上眼,眼前却始终晃悠着那只红色的绣花鞋。好不容易,挨到敲锣打鼓的声音消失,他已经瘫软在那座孤坟旁,浑身都被浸透了。 他不敢留在原地,唯恐那娶亲的小鬼再返回来,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扭扭的朝着官道上跑去。 他跑了很久,但好像一直都待在乱葬岗里,连半点儿官道的影子都没瞧见。这时,冯朝开始慌了。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发疯的时候,他看见了几户人家。 顾不得多想,冯朝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对着一户人家的门就开始猛敲起来。 门,从里头打开了。 一个老妇人手里提着盏鲜红的灯笼,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站在门后。那灯笼上似乎还写着字,但冯朝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他只想赶快进屋,避开外头那些可怕的东西。 “你找谁?”老妇人开口问,将手里的灯笼也拎高了些。 “我……我是过路的。我迷了路,我想在你家借宿一晚。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也会给你钱的。” “我这里不欢迎生人。” 老妇人的脸皱巴巴的,说话时,那干瘪的嘴唇似乎就没有动弹过。 若是以往,听见这样的话,冯朝会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但现在,他犹豫了。他看看左右,虽说也有房舍,但屋子里亮着灯的却只有眼前的这户。 “老人家,我求求你,就勉强收留我几个时辰吧。我保证,进了屋子之后我什么都不动,也什么都不做,我就站着。等天亮,哦,不,是天稍微亮些我就离开。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就当是我半夜投宿。” “不是我老婆子难为你,而是我这地方不能留生人。” 眼看着老妇人要将门给关上,冯朝想都来不及想,就猛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冯朝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寻常老妇人根本经不起他的这么一撞。 “对不起!老人家,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那乱葬岗里有鬼,我已经走了很久了,可就是没有办法走出去。我家里还有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以及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我不能,也不想死在这里。算我求您,您就勉强收留我几个时辰吧。我把我身上带的钱都给您。” 冯朝抓出一个钱袋子来,将里面的东西都给倒了出来,有铜钱,也有些散碎银子。 “既如此,你就留下来吧。这些银子,我老婆子花不着,我也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动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一旦动了,你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冯朝忙点了点头。 老妇人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搁在木桌上,“记着,这盏灯千万不能灭。” 冯朝点头。“老人家,你家里还有些吃的没,我跑了一路,又饿又渴,这会儿肚子里只叫唤。” “只有面,你吃吗?” “吃,我啥都能将就。” “那好,你先等着,我去给你煮碗面。记得,不要乱走乱动,更不要去触碰那盏灯。” 刚刚撞见过鬼娶亲,冯朝现在的胆子比老鼠还小。老妇人既再三叮嘱了,他当真站在桌前,没怎么动弹。 过了一小会儿,老妇人端着只黑色的瓷碗走出来,将碗递给了冯朝。碗里盛着的的确是面条,但白花花的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而且面条很软,入口黏糊糊有股说不清的腥味儿。想着老妇人独自一人住在这种地方,家中摆设又不像是那种富裕的,这面估摸着也是往年剩下来的不大新鲜的。 人一旦饿惨了,吃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太讲究。冯朝先是呲溜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不算难吃,三下五除二就给消灭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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