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淹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哪儿?”她肩上的热量隔着衣料传来,像片火域。 柳易文忽地活过来一般,转了转身,侧着脑袋听了一会门:“谁叫我?什么事?”一面问,一面悄然走了。 她无动于衷,苍白的唇瓣吐出一个字,“脚。” 沈无淹将她的头放在椅背上,那份滚烫几乎能把他的手烧红。 “我看看。”他说着,蹲下来微微拉起她的裙角,脚踝处果然有一片红润,但没有伤口。 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脚踝,问:“疼吗?也许是淤伤。” 她摇了摇头,只朝他伸出手。 沈无淹旋即站起来把她抱住,他就像一块碑,板板正正又充满冷意。 “我去找找药,前门处就有。”他拨了拨她额上的碎发,将手贴在她颈后,想要给她擦擦汗,却激起她一阵颤抖。 她知道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一下将他抓得更紧了:“别走。” “好。”他应下,不走了,挪到侧旁坐下,又将她身子调了调,让她侧靠在怀里。 李及双睁着眼,不死心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像一截正热烈燃烧着,却被无情火浇息的残烛。 太阳不知还会不会升起,它或许要永远照着另外一个世界了,她想。 “睡吧。”他将下巴靠在她额上,轻轻地说。 她抓住他衣袖的手很快就松开了,重重地呼吸着,睡去了。 但她睡得不安稳,醒来数次,沈无淹仍牢牢抱着,才一点一点放下心。 “药煮好了,还放在伙房里。”吵醒她的是庚柔的声音。 “辛苦。”沈无淹的声音在她耳朵上方响起。 “还烧得厉害吗?”庚柔又问,声音落在几步之外。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他简洁明了地答:“嗯。” 接着便是沉默,没有人再说话,她迷迷糊糊地又要睡着,庚柔忽然开口,压着嗓音:“所以,她以为你是伥人?” “嗯。”他应得干脆。 “呵。真是疯了。”庚柔不由得慨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却比所有人都狠。” 前一句说的是他,后一句说的是她。 沈无淹没有应,庚柔也未再说话。 长夜就这样一点一点漏尽,乱梦缠着她,城墙忽地变大如蓬川,又忽地变小,一指便能碾平。 满山杏花开着,一树掉了一树又长,她踩进落英里,遍地细响,无数细蛇从满地烟粉瓣中钻出来,吓得她动弹不得。 只有去叫他的名字,天地空空,花与蛇都隐了,还是没有听到回应。 她慌了,又醒不过来,像道泼入九曲迷宫的水,每一部分都在寻找出路,直到他的吻盖下来。 他的唇很凉,轻轻地点着,全然盖过了他指尖的味道。 周身的热浪又翻起来,她想抬手,却不争气地半点劲使不上。 眼角有泪流出来,不是她想哭,是热症下身体的自然反应。 这一吻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短到她没抓住是什么感觉。 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又把她搂得紧了一点。 “慢慢来。”他的呼吸打在耳朵里,有些温热,声也只用她才能听得到的音量,“我自会去找你。”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先前她收到了皇帝的回信,信中只字不提伥人之事,而是说父皇临终前在遗诏中表示,新君只需服丧二十七天,各级官员三天。 父皇未说其它子女如何,所以他作为长兄与新君,就劝她在外游历时也要谨守本分,若闹出事来,后果就得她自己担着了。 他没细说有何处罚,但不外乎是抓回长安严加看管,或随便选个好人家嫁了,哪一样都不是她能忍受的。 于是她回信,字字恳切,表示自己必定谨言慎行。至于出嫁之事,她已入道门,恐不会考虑此事了,云云。 山长水远,如果曾有个地方能称为“家”,那她回不去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只知踏上,便不能回头。 她没有想过回头,但现在,哪怕月亮永远永远只照这一方,她也不会害怕了。
第41章 风波恶 又睡了一整个白日,在夜里醒来时高温才散下去,而是在医馆里。 王大夫仍不知所踪,他们便暂且住下。 李及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喝粥。 近两日没有吃顿正经的饭,每一口白粥都是劫后余生的人间甘露。 燎叶支着脑袋坐在一旁,一面看她吃,一面说:“殿下,宫里吃饭是不是都要经过训习?你真的任何时候都吃得端庄,如果这时天地倒转,你勺里的粥也不会掉出来吧?” 真是虎落平阳,连燎叶也会取笑她了。 “当然会掉,我可以泼过去让你看看。”她故意将勺抬得高高的。 燎叶连忙跳起来,挠了挠头,笑着回了她一句“我可不敢”,便跑了。 “城里还剩五百二十七个人。”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她仰头回望,“嗯?” “你刚刚不是说清点人数吗?”他移过来,在她身旁站定。 她想起来,刚刚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还有多少人”。 五百二十七人,她记得柳易文说过,城中有两千多人,伥人来袭一次,竟然折损了七成,这一破坏力不可谓不大。 “好些了吗?”他在斜对侧坐下。 “嗯。”她眼睛看着桌面上的纹路,一道一道望过去,怎么也数不清有多少道。 “你看起来不太好。”他又道。 她甚至不用余光去瞄,都知道他正牢牢望着自己,“是啊。” 说完便有些后悔,这张嘴从来也没有那么笨过,常胜将军这会儿连刀都提不动了。 他的手背覆上额,她将他的手按下,在掌中握了握,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 “外头形势如何?”她问,心中已做好了预设。 “不知城中是否还有被咬后未发作的人。因为百姓不太配合,我们与柳大人商议后,决定要百姓各自在家中待够七日,届时再看情况。” “这七日的粮食可够?” “够的,县衙会每三日根据各家人数发三合米,人数便是这样统计出来的。” “如果城外有百姓来投靠呢?”她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一点他们谁也没有想过。 沈无淹想了想,答:“向他们说明情况?呼水城暂不开放。” “怕就怕他们来时无事,走时夜里露宿容易遇险。” “你的意思是放进来?” 她点点头,“可在城门内临时搭一些隔间,他们要进城也好,路过也好,若是路过,翌日自行离城,若是进城,首先检查是否有伤,否则在隔间内住满三日。城中百姓亦然,想出城随便出,但进城便需‘避匿’。你说如何?” “如此甚好。”他挑不出一点错,但是又问,“可是,公主你不回长安了吗?” 她倒不担心这个问题,长安又不会走,熬到过了嫁人的年纪再回去都不迟。 但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比如南郑国是否要趁乱发兵、伥人到底如何才能消灭。 “我以为伥人是看不到的,但这一次的伥人都不一样。” “是的。”沈无淹答,并说出了那句她最不愿听到的话,“伥人也有很多种。” “很多种?” “除了这两种,我还见过一种徒手攀墙的,只是比较少。” 她深吸一口气,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常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技艺随时间缓慢革新,但大多数凡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徒手攀墙。 而短短时间里,伥人就出现了新的样式。 无怪乎李成检把伥人当成研习的对象,他的野心真够大的。 “我们最后不会全变成伥人吧?” 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在沈无淹面前,这个问题是有些伤人的,但沈无淹没有那么脆弱。 “不会的。”他很肯定。 想来也是讽刺,在他这个预备役的伥人眼里,她反而能看到这世界还是有些希望的。 亡者的尸体烧了几天几夜,北风一吹,满城都是令人恶心难忍的气味。 这种气味不仅日夜盘旋在空中,甚至会蛰伏进每一口食物里,让人食欲大减。 味道散去时,她高烧后四肢酸麻的后遗症也才彻底好转。 ** 伥人袭扰呼水城整整七日后,城外忽然来了一伙人,正是李成检的心腹——何天。 甫一进城,何天便对李及双这套“避匿”制度很是不满,不仅拒不服从,甚至骑着高马长驱直入,带着十几个卫兵杀进了县衙。 柳易文原先并不知道何天要来,得知消息后,已第一时间赶往城门相迎,还没赶到,便与不速之客在半道相遇,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何天刚踏进县衙,就听到柳易文说要请十六公主,脚步不由得顿了顿,转过脑袋阴恻恻地问:“是那个满口胡言、行事出格、又傲又妖的十六公主?” 柳易文不知道是想找个由头再把自己骂一顿,还是气在头上控制不住阴险的表情,小心谨慎地回道:“或许是,卑职现下就去请公主来吧?” “不用。”他大手一抬,厉声呵止,沉下来后又问,“他们一行是不是四个人?两男两女,另外那个女子,长得秀气却很高大?” 柳易文连忙点头:“正是正是。” 何天气极反笑,后牙槽用力咬了数下:“不过是个公主,数次欺瞒、戏弄大王,真当巴黄是她李家的天下了!” 柳易文心上不由得一陡,李成检虽是异族,但也是君赐的李姓,此番话可谓大逆不道了。 他忙问:“何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试探,一边给何天斟满热茶,端放在旁。 何天心中兀自盘算了一会儿,也不答他,转头道:“这事你不用管,我来城中的消息不准走漏。” 说着从怀中抽出一份文书:“南郑国的军队已跨过巴江,占领了五座边城,直逼巴黄制所。巴黄王要你前去迎敌。” 柳易文正恭恭敬敬地摊手接文,却听得目瞪口呆,“迎敌?” 迎敌有两种意思,一是带兵迎战敌人,二是恭迎敌人,将自家地盘拱手相让。 他一介文官,从无带兵经验,再昏庸的主帅也不会选他去迎战敌人,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可能——叛降。 文书轻飘飘地落下,却不是在他掌面上,而是在脊背上,一寸一点地压弯了他的背。 何天嘬了一口茶,发出畅快的舒畅声,“巴黄王日前正集结兵力,等皇上批复的奏疏传下来后再听命行事。未免损伤兵卒、祸及百姓,你先假意迎敌入城,若时机合适、人马充足了,我们也可来个瓮中捉鳖。” 柳易文呆了半天,忽然问:“何大人,外头没有伥人肆虐吗?听说摩弥徒正如豺豹般四处吃人。”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3 首页 上一页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