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伤男子气急攻心,怒目圆瞪着,好不容易止住了抖震,不甘心地箍紧了菜刀棍,怒容已换做涟涟泪水。 谁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自己的死期。 沈无淹不再与他们多言,背过了身去,走到李及双身边,与她一道离开了。 他们没有追上来,她也一直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又行了一段路,再回头,那几个流民还在路上慢慢地走着,互相议论着,像是在向缥缈多舛的命运讨价还价。 他们聚在一起的样子,就像一团厚厚的黑黑的蚕,细嫩的腹足尚不适应这片蛮硬的荒野之地。 她希望他们有足够的好运,能够躲过这场浩劫。 “我们还要去武靖吗?”她问沈无淹,他若反对,就算了,总也要顺着他一次的。 他想也没想就答:“你若是想去,我们便去。”好像这根本不算一个问题。 她几乎要去牵他的手了,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那便去看看。” 她想知道伥人肆虐过的城变成什么样子,是否有人能联合起来绞杀、驱逐伥人,重建城邦。 大约是入夜时分,他们才走到了武靖城。 他们来时,在武靖城住过一夜,此城比呼水要大,城墙也更厚实,但正是这样一个本有可能抵挡南郑军队的城池,很快地被自己庇护的官将抛弃了。 如果城门不开,他们要在外露宿,她反倒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城中秩序已经恢复,有了城门守将了。 然而,武靖城的大门敞开着,在黑夜里像一张无法闭合的巨口,等着吞噬所有踏入城中的人。 沈无淹说城中有伥人,游荡在各处,至于人,恐怕已不剩多少了,眼前的这座城邑与鬼城无异。 他们还是走了进去。 这夜没有月,武靖城黑荡荡静悄悄的,举目望去,总好像有难以捕捉的伥怪躲在每个视野的边角,面目狰狞,欲杀欲噬。 她取下手套,一片莹白夹着海蓝的光在脚边绽开,她慢慢挥舞着掌,让光巡弋过四面八方。 藏在黑里的伥怪消失了,被弃的房屋以一种奇异的面貌闪现在眼前,一间挨着一间,蔓延到城墙脚下。 他们随意走着,打算找间客栈落脚。 走了没几步,沈无淹忽然将她搂过来,半推半抱地拨到身后,几乎同时,她听到了巷子深处的脚步声。 鞋底来回磨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紧接着身边店肆里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她手上一紧,牢牢抓住了沈无淹背上的衣。 一个醉汉摇头晃脑地撞出门来,满面黑红,手里拎着酒罐子,压根没有瞧见他们,身子一仰,两脚滑溜下了台阶,上摇下摆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如果不是他口中振振有词,她会以为又发现了一种新式的伥人。 正在此时,巷子中扑出两个急不可耐的伥人,喉间发着凶兽的怒吼,顷刻间就肢解了醉汉。 她看得心惊,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搭救,这下也不用犹豫了。 身后忽然又响起声响,她转头一望,是两个伥人,高高地提拉着一侧的肩膀,歪着脑袋朝他们走来。 不论什么时候,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伥人还是会让她害怕。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不作声,等着那两个伥人走过去便行了,不论这两个是不是盲的,有沈无淹在,她应该是安全的。 可她这次错了,那两个伥人目不斜视地朝她直行而来。 她不自主地一动,鞋底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像是诱人的乐曲,又像是催人进攻的号角,两个伥人同时举起了虬曲的十指,眦着乌黑的牙,歪歪扭扭地朝她奔突而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有想到要逃。 在它们抵达近前,抻手便能擒获她的那刻,沈无淹已抽剑出鞘,赫然对着二伥,剑气混着利铁声在空中震荡。 悠悠扬扬,清脆如筝。 伥人瞬间止住了,如热水浇花,顿时蔫儿答了。 只是胸口仍因剧烈的起跑而起伏着,她还不知道伥人会呼吸。 “……所以我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她干笑着,也不敢说得大声放肆,毕竟眼前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伥人。 沈无淹倒是无辜,收回了剑,缓缓挪到她的身旁:“若殿下是狐狸,我也只是你嘴里的兔子。” 她直挺挺地跟伥人对峙着,忽然道:“你能试试把它们的口鼻捂住吗?” 沈无淹看了一眼伥人满口严重磨损的黑牙,颇以为然:“这牙齿的确有碍观瞻。” “不,我想知道伥人能不能被闷死。”光这一个想法,就把她的八百个心眼扯出了一半。 如果能被闷死的话,剿灭伥人指日可待呀! 她摩拳擦掌,来了兴致,“若可,也许能命人研制一种泥浆做的箭矢,专门对付伥人。” “那就先抓来看看。”沈无淹不太在乎此计是否能成,但是应得很快。 他上下看了一眼伥人的身量,道:“得先用绳索绑起来。” 话刚落,李及双就从她的包袱中抽出了一小捆递来。 她递过来时也没拿眼瞧他,仍旧毫不松懈地防备着那两个伥人,唯恐沈无淹这个护身符突然失效,到时是跑都跑不赢。 沈无淹一步上前,张开了绳便要往伥人身上套,却不料那伥人动作极快,见他逼近,退步就跑。 她一滞,还没料到伥人会有这种反应,连忙叫起来:“快追!”当先一步跟了上去。 沈无淹也立时追上去,但他追的是她,还朝她喊:“别离我太远!” “快跟上!”她高兴地喊着。 掌灯在空旷的街巷里剧烈快速地左右晃动着,明亮让她跑得顺畅无碍,但也晃得自己眼花撩乱,只好先把光收了起来。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追着伥人满街满院地跑,只要沈无淹一靠近,那伥人像是被冲力推出去一般,跑得更快了。 她先是追着一个跑进了书舍,角落里忽然冲出另一个,还没杀到眼前,她背后蹿出沈无淹,那伥人猛然一退,撞得书册哗啦啦全倒下来。 等她扑到书堆上时,那伥人游蛇一般早就从书下滑爬了出来。 她一时也分不清了,又掉头转出去,往狭窄处追堵。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跟上次在蓬川追着燎叶不同,此刻她觉得自己是矫捷的捕手,连最凶残的伥人见了都要逃。 好在这只是假象,否则必定会得意忘形到忘乎所以。 “我还不知道你还有这种作用!”她一面跑一面喊,下气死活接不了上气的。 沈无淹只是答:“我也没见过兔子追着狐狸跑的。” 其实抓伥人很容易,他只要执绳头,横向发力一甩,便能借回旋之力缚住猎物。 但她想自己来,他便陪她跑这一段。 她跑得不够快,他又不能跑离她太远,只能不紧不慢地跟着,像是教头带着新兵操练,新兵还百年难得一遇地乐在其中。 谁知才坚持了一段路,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停下脚叫他自己去捉。 沈无淹将绳挂在肩膀上,问道:“我跑远了,你怎么办?”还是一副心不跳气不喘的闲适样。 她想想倒也是,顺了顺气,“这容易,我做鱼饵便可,你离远些。” 左右望了望,右边正好有间屋子,院中的陶罐瓦砾碎了一地,房门大开着,屋内一片漆黑。 她指着那间屋子道:“我引他们到里头,等它进了屋我便从窗外翻出,你随后进来,这样必能捉住。” “公主,你的鬼主意真的太多了。”沈无淹只是看着她,说了这么一句,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不在,她必定会想办法自己去捉。 她笑着,特意露出一排白牙,满脸阴险又充满期待地走了过去。 进了院子还不忘说:“离远些哦。” 他只好往一旁避开,让出了空间,让伥人能够顺畅地走进去。 李及双站在门边,借着月光打量着屋内。 这间屋子从外看不觉得有异,直到走进,才褪去面纱,现出原形来。 红黄黑三色的经幡挂了满墙,角落堆着小山高的金银元宝,供花供果都还是新鲜的,神龛上不知是哪几路的神仙,摆了长长的两桌。 才环顾了一圈,她就听到吱呀吱呀的响动声,低头一看,原本被夯实的地面不知被什么虫子拱出了一条裂缝。 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脚步一撤,踏到了一条硬物上。 回首去看,只见身后的地面上拱出了竖条裂缝,以她为基,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她立刻脱下手套,用掌灯去照,并未瞧见有什么异物钻出裂缝。 倒是有光呼应着从裂缝里亮起,蛇形般的光条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墙与顶,却不知那亮的是什么,既不是火,也不是烛,更不是虫子。 有些像盲蛛身上的莹光,微微弱弱,忽明忽暗。 她犹疑了几瞬,最终还是蹲下身子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有触到,除了散碎干燥的土砾。 忽然,所有线条一并亮起,直延伸到墙壁顶端,形成了一个图腾般的牢笼,将她围在当中。 她觉得有些眼熟,但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式的图腾,只是弯弯曲曲的线条,如风往一处吹,吹回了自己,又如水往一处涌,涌成了大海。 一旦这么想了,便有呼呼的风声和涌动的拍浪,起了又伏,奔涌不倦。 直到身后响起异动。
第53章 不死身 回头一看,正见身后的伥人在一步之外身首分离,乌黑的血横溅出来。 她吓了一跳,猛退一步,掌灯迸发出炽亮的光,屋内的光条也瞬间映亮,而且愈来愈亮,继而爆破一般,在最高点之处湮灭。 她忙用手遮眼,光线灭掉之时,沈无淹一步踏来,询问她是否无恙。 眼前一片漆黑,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的手包住了她紧紧攥着的拳。 “这是什么光?”黑暗随着他的幽凉漫上来,她恍惚了。 “没有光。”沈无淹答,又拉起她另一只手,“你的手掌不亮了。” 她低头去望,难怪她觉得不惯,空掌的光也不见了,“那刚刚你在外头可有看到光?” “没有光,你进来以后就背着门站着,我叫你你也不应,我还以为……” “以为我中邪吗?” “不,我以为是什么新型的诱敌之术。” “……”她无话可说,用手触了触空掌,掌心还是空的。 他问:“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地面、墙壁和顶上都是一道一道的光,笼子一般。”她一面说,一面在黑暗中认真地向他比划着,也不想他根本看不清。 “还有吗?”他拿出打火石,微微的火点照亮了他的手。 “没有了,好像还有声音,但我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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