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波露出无奈的表情:“现在被封印进琥珀石里的魂魄, 还是长老院修过一遍的了。没修之前更破, 而且是经由前前后后七八个人先后送回来的,就算想看, 也探不出什么东西。” 刚被找回来的残魂更破,周扶光能看见的这点画面, 还是因为长老院将这里的残魂好好修缮过的缘故。但就算修了,其实也还是破破烂烂得可怜。 连个转世当飞禽走兽的全儿都不够,只好先封存在这里,等着其他外出的周家人有机缘了,弄到一点修补魂魄的法门,再回过头来补救。 若运气不佳,一直无人得类似的机缘,那么这些魂魄就会一直待在琥珀石里,遥遥无期的继续等下去。 周扶光抽回手后看了会儿那块琥珀石,摆手:“收起来吧。” 侍从不问为什么,欠了欠身,仔细将琥珀石收起来。 走出仓库,周棠波另外还有事情,便与周扶光分开。周扶光独自慢悠悠在外面道路上,这个点正是剑阁练剑的时候,小路上只能看见侍从们往来,却绝对看不见半个少年人。 少年人都在剑阁里面练剑。 走过一条深幽□□,周扶光听见水声浩浩。她抬眼,目光穿过竹林,落到那条奔腾的江河上;很奇妙的,分明失去了记忆,但是看见这条江,她就知道这是嘉陵江。 嘉陵江内含充沛的水属灵气,光是站近江边都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周扶光背着手慢悠悠走近了,河水面上一阵旋涡卷起,旋涡中心的水涌起来,凝结出一个纤细女子的外形,盈盈的一躬身,向周扶光行礼。 这是嘉陵江的河神。 嘉陵是周家的嘉陵,虽然不曾以皇帝自居,但嘉陵界内,山河草木,皆以周家剑阁为尊,以周家家主为长。周扶光年纪轻,但修为涨得太快,背着的那把大慈大悲剑也显眼—— 下任家主会是谁再明显不过,所以河神才会在周扶光面前现身行礼。 周扶光对着河神略一颔首,河神脸上端出一个模糊的笑,哗啦一声化作水流,落回嘉陵江内。她则越过嘉陵江的桥,走向那片竹林后面的宅院里去。 那是剑阁的后院。 侍女跟周扶光讲过后院的布局,要找到阿泷的院子并不是难事。只是在周扶光路过一扇大门时,那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女子扑过来,抱住了周扶光。 她早早听见脚步声,也听见那女子扑过来时,衣袖带起的风声,刻意没躲,有些好奇。 女子衣衫华美,妆容端正,但神态却又有些疯疯癫癫。扑进周扶光怀里后,她仰着脑袋,眼睛急切转过周扶光的脸。日光下年轻女人的脸,被暖融融的光照得纤毫毕现。 仿佛是尊珍珠雕出来的美人像,贵不可言。 她有双眼尾上翘的桃花眼,这样的眼睛哪怕看木头也会显得很深情,但唯独它生在周扶光脸上,看人时便半点也不显得深情,只会让人觉得被打量与嘲弄。 周扶光的漂亮是会让人感觉不到她漂亮的。 因为气势太强,与人对视的第一眼只让人觉得震撼又畏惧,根本来不及细想那张脸到底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女人仰着脑袋和这样漂亮的脸对视了小半会儿,那扇打开的门后面追出来许多侍女,看见周扶光时她们神色有些惊恐,既想立刻上前拉开女人,但又不敢去扒拉周扶光。 “重离,重离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 她喃喃自语着,眼睛一眨就落下委屈的眼泪里,柔软的手臂缠着周扶光肩膀,抽抽搭搭的哭诉:“你怎么又撇下我去找你弟弟了?我重要还是他重要?他这么大的人了,而且又那样厉害,闯了祸也会自己收拾的,用不着你追在后面给他擦屁股的呀!” “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不不不!” 她忽然恐慌起来,想要推开周扶光。只是周扶光站得太稳,女人用力一推,不仅没能推动周扶光,反而自己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她摇摇晃晃的有些站不稳,颠三倒四的说着话:“你不要上门提亲,我家……我家那些人都坏得很,他们会趴在你身上,吸干你的血……你别来,别来——” “你别来——你真的没来……你去哪了?你不去娶我,你是不是……” 女人忽然尖叫起来:“你又去找周长赢了对不对?你又追着周长赢跑出去了对不对?” “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你弟弟!根本没有我!你愿意为你弟弟跳剑炉……哈!你愿意为他去死!却不肯为我活着,周重离——周重——唔唔唔!” 那几名侍女硬着头皮扑上去,七手八脚捂住女人的嘴巴。平时女人在楼里发癫,她们听个墙角八卦一下也就算了。 但在周扶光面前,显然是不可以谈这些八卦的。 “扶光小姐……夫人,夫人她有疯病,时常认错人,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臆想之事,我们这就将她带回去。” 周扶光微微挑眉,不语,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往前走了两步,掰开侍女捂住女人嘴巴的手,其他侍女也不敢阻拦,只能在心里暗暗咽口水,祈祷这位疯疯癫癫的夫人不要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女人神色变得失魂落魄起来,就算没有人压着她,她也不动了,蹲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浑噩噩的发着抖。 周扶光欠身凑近,问她:“我是谁?” 女人眼珠呆滞的转了转,望向周扶光,片刻后,她忽然又尖叫起来:“周长赢——周长赢你这个疯子!滚!滚啊——” 她在尖叫的同时对周扶光又打又踹,轻飘飘的拳脚还未抬起便被周扶光摁回地上。旁边的侍女看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摁住女人。 周扶光起身,折起自己衣袖擦拭刚刚碰到女人的手掌,垂着眼睫漫不经心的问:“这个女人是谁?” 侍女硬着头皮回答:“这是家主夫人。” 周扶光:“剑阁里的医修这么多,就不能给治一下?” 侍女干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回答,周扶光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因为剑阁最顶端的那个男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妻子,底下的人跟着家主的喜好,也一并厌恶夫人罢了。 周扶光看了眼被架起来的女人,又收回目光。 在刚失忆醒来时,跟她讲解周家情况的侍女,事无巨细,唯独在家主后院这件事情上,含糊其辞。之前周扶光还挺奇怪,这有什么好含糊的? 现在大概明白了。 人渣而已。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阿泷院子前,周扶光直接推门进去,旋即看见熟悉的景致:阿泷的院子布置与她住的院子很像。 周扶光在门口站了两三秒,然后迟缓的迈步进去。和刚才看见的那个女人不同——她失忆之前好像是和阿泷很亲近的。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感情上周扶光知道自己是亲近那个人的,但在记忆上却是一片空白,连要见面都需要她在门口站那么几秒钟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周扶光已经问过好几个人阿泷是什么样子,但脑子里对于阿泷的想象却还是很贫瘠,只剩下‘皮肤很白’‘脾气特别好’这样模糊的印象。 绕过回廊走进房间里时,周扶光终于见到阿泷。 她坐在蒲团上,在用短刀刻一个什么东西,裹着一件很厚的外套,瘦弱,苍白,黑色长发像瀑布一般倾泻垂地。 阿泷的反应比周扶光想象中的还要迟缓,好半天才意识到房间门口有人,动作慢慢的转过头来,同周扶光对上视线的瞬间,她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先本能的露出个笑。 “顺颂回来了啊!” 周扶光心底那点未知的微妙情绪,在阿泷露出笑容的瞬间,一下子都消失了。她关上房门走进去,也没和阿泷说自己受伤又失忆的事情,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周扶光不说的话,阿泷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剑阁里发生的事情,除非剑阁弟子主动去提,不然那些侍从们是绝对不会和后院的女人谈起这些的。并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单纯的排挤外姓人。 在剑阁不大有男女之分,‘周’这个姓氏便是最低级的入门票。 阿泷把自己在刻的东西收进盒子里,给周扶光倒了热甜酒,絮絮念念:“时祺之前说你离家出走了,我很担心你,你这一走,也不往家里传个信——周长赢以前也很喜欢往外跑,但他每个月是必定要往家里写信的……” 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周长赢身上。 周扶光接过热甜酒尝了一口,太淡,不大喜欢,所以就接着没有喝,只是懒洋洋听阿泷说话。她对男女情爱并不通晓,但按理来说,若总把一个人时时刻刻提在嘴边,那应该是爱的。 可是周扶光仔细看着阿泷的脸,她谈起周长赢时神色那般古井无波,甚至不如刚刚看见她时迸发出来的那几分欣喜,就好像只是例行公事的提起某个人那样。 这也算是爱吗? 阿泷讲着讲着,一件事情还没讲完,又突然停了话头。她向周扶光赧然笑了笑:“抱歉,我又忘记了——你不喜欢我多提他的。” 她把周扶光的沉默当成了无声的抗议。 周扶光也不纠正,点了点头,顺口问:“你身体好点了吗?” 阿泷点头,“好多了,最近天气不热,我病症要轻些。” 周扶光道:“我近日要离家,约莫有段时间不回来。” 阿泷并不意外,“噢——要出去历练吗?你年纪也差不多到了。” “顺颂天赋这样好,很快就能当上家主了。” 她说话时,语气里满是欢欣与期待。周扶光歪了歪头,察觉到阿泷说让她当家主时,是最开心的时候。 阿泷想要她当家主。 这样的想法如此明显。这种明显和之前那些侍女或者同门们希望周扶光去当家主,是完全不同的明显。 阿泷的意愿要更迫切一些,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血腥意味。好像比起当家主,阿泷更希望实现的,是周扶光当上家主这件事情的隐藏含义—— 杀了周长赢。 周长赢正值壮年,如果等他自然老死至少还要等五百年。而周扶光也很年轻,她又年轻,天赋又强,还有一个很适合祭剑的双胞胎妹妹。 她的妹妹甚至还有一块剑骨。 所以周扶光会成为比周长赢更强的家主,前提是她先杀了周长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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