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时候虽有心而无形,身不能动,口不能张,若不是有幸生在祖师房前,还要被掐去插瓶簪鬓,受断手断脚之痛。” “姑娘天生的人体,手脚都完完整整地长在自己身上,尝得山珍海味,观得四时花开,又得仙师庇佑,迟早升仙得道。如今这般哀愁忧婉,实在让人不解。” 她滔滔不绝说了许久,终于将黛玉逗笑了。 黛玉轻抚她的鬓发,笑道:“真希望,你能永远这般知足常乐。” 杜鹃笑道:“等姑娘成了大罗金仙,我怎么着也能跟着上天做个仙娥,尝尝天上的琼浆玉露、龙肝风髓,还有啥不知足的。” 她一派天真烂漫,让黛玉自心底生出喜爱,恍惚间想到当年的香菱,便笑道:“你要不要学识字作诗?我可以教你。” “当然好!”杜鹃拍手笑道,“我做花时,常听祖师在房内独吟独念,可惜十句倒是有九句半不明白,姑娘愿意教我,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黛玉笑道:“你能解得半句,便是难得的慧根了。” 二人下了楼,走进书房,黛玉指点杜鹃拿出笔墨纸砚,研了墨,一笔一画地教她认字。 过了约莫半刻时间,忽有两片玉兰花瓣晃悠悠地飞了进来。 杜鹃踮脚接住,回身笑道:“还有两刻钟,祖师就要开坛讲道了。我服侍姑娘梳洗,早些去占个好位置,祖师的弟子有三四十人呢。去晚了只能坐在犄角旮旯里,听也听不清楚。” 黛玉也有些着慌。 她幼年时,父亲请了贾雨村来讲学,学生只有她一人,准备妥当便请先生进来,从容自若,不疾不徐。 如今却要与三十余人挤在一室,想到这些师兄们都是成年男子,她心底愈发尴尬慌乱。 杜鹃打来水,绞了面巾地给她,又忙忙地替她挽上书生发髻。 她是花妖,天生爱俏,又在祖师房前见多了男弟子,摸索几次,便将发髻挽得顺滑光洁,拿文士巾裹得齐齐整整。 “姑娘的眉略细了些,我帮姑娘画个剑眉吧!” 杜鹃信手拿起一支毛笔,轻轻一吹,化作支秃头眉笔,在黛玉眉上化了几下,举过镜子给她瞧。 好一位俊俏白皙的翩翩少年郎! 杜鹃自己妆作书童,拎着书箱跟在黛玉身后。 她们一出房门,那桌上的白玉兰花瓣就跟着飞了出来,缓缓地飘在前方指路。 黛玉见了,不由得暗赞白兰做事心细,不然她与杜鹃还真找不到路呢。 讲经之处离祖师精舍不远,白兰也是书童妆扮,等在厅堂外面,远远向黛玉招手。 黛玉一生所见男子不外乎亲眷,此时走至厅堂之下,想到室内挤满素未谋面的男师兄,不由得望而却步,踌躇不前。 正犹疑间,悟空从里面跳出来,远远唤道:“小师弟,这边走!” 又有数名师兄走了出来,一起笑道:“可是小灵珠化身的师弟?你做珠子时,咱们可都与你熟得很呢!” 悟空已提前打好了招呼,请诸位师兄多照顾新师弟,又兼黛玉是极少见的俊秀人物,众师兄一见心怜,皆是笑容满面,神态和煦,纷纷主动上前招呼。 黛玉上前,向众人拱手为礼,以“师兄”呼之,自称林玉。 众人笑道:“你与悟空同为第十辈小徒,师父少不得要为你起个新法名呢!” 寒暄完毕,众人领着她进到堂内,将靠柱子的一处清净石台指给她。 一位身姿英伟的师兄便要坐在她身旁,悟空笑嘻嘻地跳上前来,将那师兄挤到一旁,笑道:“此处位置偏僻,还是师弟们坐罢!” 不等那师兄拒绝,悟空已盘腿坐在黛玉另一边,隔绝了众人的热情。 待众人安坐停当,祖师登坛,讲禅讲道,说儒论经,地涌金莲,天现飞花。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静坐细听。 黛玉先还听得如痴如醉,但她是至清至洁之体,虽坐在角落中,又有悟空护着,还是被众师兄身上的男子浊气冲撞得脸色煞白,头晕胸闷。 祖师讲到一半,停下话语,向黛玉招手道:“玉儿,坐到为师身边来!” 斜月三星洞的规矩,素来是资历深者拱卫在祖师内侧,新入门弟子只能坐在偏远角落。 祖师这一呼唤,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先前还未注意到新师弟的师兄们,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黛玉勉力起身,身子摇晃,几乎走不得路。 悟空在后扶了她一把,推着她行至祖师身边,童子搬来蒲团,置于祖师下首。 黛玉到了祖师身边,仙气笼罩,鸾凤清鸣,周边气息为之一新,取而代之的是暖融融的清香。 祖师轻挥拂尘,在她头顶扫过,通身浊气一扫而光,黛玉立时耳清目明、身姿轻盈起来。 她跪在蒲团上,向祖师叩谢。 祖师微微一笑,提高嗓音道:“你身子天生羸弱,以后早课、晚课尽可坐在为师身边,才得护你邪气不侵,抱元守一。” 他这一番名为叮咛,实为解释的话一出,众弟子恍然,对这新师弟所受特殊待遇,霎时放下三分芥蒂。 祖师又向黛玉道:“今日你是首次听讲,可有何见解?” 黛玉微微一笑,俯身道:“十方空无异,众生起分别。三教虽殊,同归于善!” 众人皆赞:“善!” 心下不服之意又去了三分。 悟空欢喜得翻了个筋斗,拍掌大叫道:“师弟说得透彻,说得好!” 祖师微笑点头,又向悟空佯怒道:“再要吵闹,打将出去!” 众人皆笑,不虞气氛又去了一分。 讲道完毕,众师兄次第离去。 祖师独留下黛玉,慈爱笑道:“玉儿,你身子羸弱,我传你一打坐调息之法,每晚用功,可轻盈身躯,气息悠长。” 黛玉跪在祖师面前,听祖师念诵一遍,便可默背如流。 祖师教她演示一遍,内息运转过一周天,她面色已变得红润,头顶隐有淡淡金光笼罩。 徒弟天资高绝,祖师自然愈发欢喜。 远处门外,悟空站在一处芭蕉树下等黛玉,无聊之下便用手指弹叶子玩,直弹得一树芭蕉叶颤抖不已。 他听得堂内祖师笑声,探头看了一看。 这一探头,就被祖师看到了,遂招手叫他过来,向黛玉道: “你这师兄天资也聪慧非常,奈何胸中文墨有限。你习了养身之法后,待精神长些,便可抽空教他些经史诗文。” 黛玉笑道:“弟子精神还好,师兄随时来听竹阁就是。” 悟空挠头道:“弟子昔年在南赡部洲游历时,也习得些诗文,读得些文章,尽够用了。” 祖师笑道:“书中的学问,便是为师也不能说尽知。别看你这师妹年纪小,腹中自有锦绣,你且随她学上一两年,以后的好处大着哩!” 说罢,径直起身,背手走入内堂去了。 黛玉跟着悟空出来,好奇问道:“师兄在南赡部洲时,那里是什么朝代?” 悟空道:“什么朝代我没注意,只是去过北方,有上万的苦役在用人力搭建守疆巨龙,号声遍天,尸横满野。” “老孙看不过,打倒了两个恶吏,那些苦役们不敢感激,反而恼怒连坐了他们的家人,要抓老孙去见官,苦也!” 那些苦役,想来是修长城的征夫,那便是秦代了。 黛玉点头道:“师兄能体恤百姓们的苦楚,实在非常人呢!” 两人走出门外,远远见到一人在八角亭下,身姿修长,眉眼俊如刀削,薄唇紧抿,似乎正在下定某种决心。 悟空迎上笑道:“真信师兄,因何事在此烦恼?” 那真信见是悟空,眉目舒展了一瞬,道:“悟空,师父还在堂上吗?” 悟空摇头道:“师父已经回内堂了。” “也罢,”真信叹了一声,道,“师弟,我要离开了。” 悟空大惊道:“师兄不求长生了吗?” “长生不老?哈!天上的神仙尚且求而不得,何况我等凡人?” 真信冷笑一声,又道: “此时人世正值乱世,乱世出英雄,我若能以真本事留名青史,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长生不老罢。” 悟空有些沮丧,转头看了眼沉默不言的黛玉,道:“难道,咱们师父教不来长生之道吗?” 真信摇头道:“非教不来,实为天道已定,师父自己虽有通天彻地的神通,却也轻易渡不得凡人!” 第5章 真信师兄走远了。 悟空捏紧拳头道:“无论如何艰难,我老孙是定要长生不老的!” 他转过头,问一直沉默不言的黛玉:“师妹,你呢?” 黛玉笑道:“是否长生倒不甚关紧,主要是如何活着。” “如何活着?”悟空笑道:“那自然是快活、恣意、热热闹闹!” 想到未来的大闹天宫、西天取经之路,黛玉由衷地道:“师兄,你会的!无论是长生不老还是热热闹闹。” 悟空拍拍她的肩膀,大声道:“你也会的,等咱们修成了长生不老之术,我带你回花果山去,每日采花寻果,与小猴子们玩耍嬉戏,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他是个猴子,并不在意人类之间的男女之事,这一下,拍得自然流畅。 黛玉视他为亲兄长,也只别扭了一瞬,就展颜笑了。 杜若远远等在路口,见他兄妹二人有说有笑地走来,迎了上来行礼。 黛玉又道:“小师兄,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悟空挠腮笑道:“师父教我读过《易经》,真信师兄教我读过《孙子兵法》,颖元师兄教过些《伤寒杂病论》,都是实用的买卖。” 黛玉试探着道:“师兄愿学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吗” “不学,不学!没得酸倒了牙。”悟空连连摆手,跳出三丈远,回身笑道,“师妹但回去调息休息,明日一早我带你摘桃子耍去也!” 说罢,一蹦一跳,拐呀拐地走远了。 杜鹃凑上来道:“姑娘,我和白兰姐姐平日也听祖师念过楚辞、离骚,都不大明白,正要请姑娘讲讲哩!” 她适时来凑趣,又说得一派真挚,黛玉不由得笑了。 两人回到听竹阁,白兰已做了两道素斋、一味清粥,服侍黛玉吃了,换了衣裳。 主仆们写画吟诵一回,丫鬟们自到楼下休息。 黛玉关了房门,放下床帐,坐在床上,照着祖师教的样子,伸手念诀,调息数个周天。 祖师为她所塑肉身,虽比前世健康了些,依然凡女之躯,加之她魂体游荡多年,有所损伤,带累得身虚体弱,胸口时常有滞闷之感。 此时调息过后,身子轻便了不少,一阵疲乏袭来,黛玉伏在床上,不一时就陷入沉睡。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竟是前世今生难得的一场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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