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恐他人知道了,胡乱说嘴,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此次朱棣点名,让他协助安王处理移懿文太子神主牌位一事,好不容易忙完了,觑着机会难得,他才追了上来。 见朱楹不接话,他便多解释了一句:“以前下官总自诩下笔如有神,可自打听到王妃那番陈词,下官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安王妃,就是那人外的人,天外的天。” “千百年,难出一个王安石。可千百年,却出了无数个方仲永。杨修撰这话,过于谦虚了。” 朱楹的眼神很淡漠,淡漠到,让杨荣都觉得,不对啊。 杨荣寻思,夫妻一体,素日里瞧着,安王也是个深明大义的。方才他掏心窝子说了几句话,纵然安王不同意,面上也该有些与有荣焉的。 可,淡漠是怎么回事? 哦。 他们两口子,好像是感情不和来着? 心中颇有些后悔,转念一想,一码事归一码事。两口子的感情,旁人不好说嘴,可安王妃那段陈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好。 “其实王妃那段陈词……” “无出新意,昙花一现罢了。” 诶? 诶诶? 杨荣耳朵一动,怎么感觉,安王这话,是在说王妃那段陈词,只是妙手偶得? 是。 他就是在说那段陈词是妙手偶得。 刚才他还说什么王安石,方仲永的,那话也是在说,安王妃是方仲永。王安石伤仲永,伤的是仲永之才,昙花一现。 王妃,仲永? 他:? 心头有些不快,他微微摇头,面上写满了不赞同。 “王妃其实很有才气。难道这世间,还有人在听闻那段陈词后,依然无动于衷吗?” 他看朱楹。 朱楹无动于衷。 他:? 不死心,干脆抬高声音,又问:“王爷,难道你就没从王妃那段话中,获得振聋发聩的力量吗?难道,你就没有被那些朴素的文字所传递出来的情感所震撼吗?难道,一片称赞声中,你不为王妃感到骄傲吗?” 没有。 这是朱楹在心里回应的。 他为什么要为她感到骄傲? 他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最好永永远远不见面。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具服殿里的那段陈词,的确很好。 好的,压根不像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不想再听杨荣说下来,他启唇,才唤了一声“杨修撰”,便听得:“王爷,你知道刘勰吗? 刘勰,他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文心雕龙吗》?” 《文心雕龙》,他当然也知道。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2],王爷。”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杨荣面上已经没了最初的笑意,他说:“不是只有华丽的文字,才能承载世人最朴素的情感。有时候,随口说出来的话,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一切没有情感的言语,不过是泛泛而谈,我在修史的时候,往往恨不得把它们全部删掉。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请,作罢,下官告辞!” 话音落,他拂袖便走。 一旁候着的小厮有池:? 有池惊呆了。 “王爷,这杨修撰可真是好大的谱!”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杨修撰,好像是在替王妃说话?可,王妃不是一向在应天声名不佳吗? “对了,王爷,杨修撰的袖子里,好像还藏着几个核桃。” 又说了一句,有池暗忖,刚才杨修撰,其实是想拿核桃做人情的吧。可惜,王爷不稀罕。 “走吧。” 朱楹不耐烦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上浪费口舌,他开了口,有池便暂停抱打不平,跟着他一道往安王府去了。 回到王府,同往日那般,用过晚饭,朱楹便拿了一本书,随意地歪在榻上翻看。 看了一会儿,他有些累了。 想到白日里有池口中的核桃,忽的,起了几分玩弄心思。 便唤过有池,示意他把装核桃的黄花梨捧盒拿来。 有池应声。 不多时,人便回来了。 “怎的这般快?” 朱楹有些惊讶,见他手上空空如也,忙问:“核桃呢?” “核桃……” 有池有些胆战心惊。心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王爷早晚要知道,便如实说了:“平山堂的人来报,说是,核桃碎了。” “碎了?” 朱楹从榻上起了身,不敢置信,“是谁弄碎的?还有,为何是平山堂的人来报?” “是……王妃弄碎的。” 徐妙容。 “又是她!” 朱楹心头火起,干脆抬脚,往平山堂去。 可,才走了两步,便听得:“王妃也受伤了。” 脚下步子一顿,他迈出去的一只脚,便停在了原地。
第6章 你以为我会拒绝吗 “王爷还是没回来吗?” 平山堂里,徐妙容背靠着一个大引枕,不带什么期待地问了丫鬟一句。 月芽点头,道:“九成斋,还是黑着的。” “罢了,随他去吧。秋后算账,也得等到秋天。现在还是夏天,咱们啊,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徐妙容摆了摆手。 累了,随他去吧。 她倒是一心惦记着实话实说,可对方,好像压根就不在乎。难道,他已经改了爱好,不稀罕那几个核桃了? 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可,既然是爱玩核桃的,应该来找她算账才是,怎的,迟迟不来呢? 她想到了,核桃被压扁的那日。 那日,知道自己坏事了,她当机立断,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可,朱楹被朱棣派去了钟山,移朱标的牌位。 这一去,便是整整七天。 第七天,他从钟山回来,她第一时间派了人去九成斋递话。当时月桃回来传话,说那小厮有池听闻核桃碎了,脸上的表情好像天塌了。 她在平山堂严阵以待,结果,等到檐下的灯都灭了,他还是没来。 再之后,他依然没有来。时至今日,一切,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她心头实在狐疑,而他又不知出府去了哪里。 头顶好像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她手掌握紧了又松开。正欲叫人沏一盏茶来,月桃闷闷不乐地从外头进来了。 “王妃,今年的岁禄,又推迟发了。” 推迟,还又? 她瞬间来了精神。 自穿来以后,又是忙着找核桃,又是忙着养伤,她倒忘了问一问,府上的财务状况。 根据大明惯例,亲王府的一应开支,全由朝廷买单。换句话说,她们的吃喝拉撒,全由朱棣负责。朝廷每年按时按量给各王府发岁禄,这岁禄,便是她们一年的嚼用。 若上年还有盈余,岁禄推迟发,影响不到什么。 可,她估摸着,自家这王府,怕是……没有盈余。 “有说什么时候发吗?” 她问月桃。 月桃却摇头。 “王妃,你说,今年的岁禄,不会不发了吧?” 月桃想得有些多了。先帝在时,以战事吃紧,国库空虚为由头,推迟了发岁禄。如今新皇帝来了,同样以战事刚结束,百废俱兴,国库空虚为由头,推迟了发岁禄。 她怎么觉得,一个推,两个推,推着推着,这岁禄,要没有了呢? “不会的。” 徐妙容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岁禄是不会不发的。 纵然朱棣当真有不想发岁禄的想法,但他不会表现出来,至少在当下,不会表现出来。 她记得,过些时日,朱棣就该大封群臣了。群臣都得了封赏,没道理却克扣着兄弟们的岁禄。天下初定,正是该怀柔,笼络人心的时候,朱棣不会因小失大的。 才要就着岁禄多问几句,月菱又急匆匆地进来了。 只她的表情,实在有些奇怪。 “王妃,曹国公府送了帖子来。” “帖子?” 月桃几个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徐妙容也觉见鬼了,来不及多问,她示意月菱将帖子拿过来。待打开一看,方知,原来是曹国公夫人要过生辰,邀请她去曹国公府吃茶呢。 “她,邀我去曹国公府吃茶?”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说,自己人缘差,在应天府里没朋友吗?不是前几天,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的帖子吗?怎么过了没几天,形势瞬间转变,对方反过来给她下帖子了? 为什么?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妃,那咱们,要去吗?” 月菱问了一句。 她答:“去,当然要去。别人一番心意,怎好辜负。” 曹国公夫人为何给她下帖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本就想和李景隆换核桃。眼下,瞌睡来了送枕头。机会来了,自是不能错过。 *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曹国公夫人生辰这日。 这日,徐妙容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便带着丫鬟往曹国公府去了。她到的时候,李家门口已是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从车海中挤出一条路来,停在李家大门前,那曹国公夫人袁氏,便迎了上来。 “哎哟,安王妃,真是稀客稀客啊!” 袁氏年方二十一,正如那含苞待放的娇花一朵。 她穿了一身织金大袖衫,下着妆花缎襕裙。怎么看,都叫人觉得,青春好颜色。只是,一想到好颜色日日对着的,是李景隆那张奔四的脸,徐妙容的笑,就有些勉强。 袁氏不提过往,二人便心照不宣,彼此和和气气地往里走。 进到里头,徐妙容抬眸看去,便见,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其余人也就罢了,唯最中间一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眼。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人同样青春好颜色,也同样,盛装出席。 某种程度上,那人完完全全夺了袁氏的光芒。 这是? “是安王婶啊。” 那人开了口。 徐妙容不动声色,正努力思索着,这到底是哪位侄女。便听得:“母亲,你快歇歇吧。你瞧,你鼻尖都冒汗了。” 母亲? 徐妙容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说话的美妇,心中顿悟。 合着这美妇,便是李景隆那同样年方二十有一的女儿,她的侄儿媳妇,平阳王妃李氏 ??李氏是李景隆的小妾所出,也是李景隆膝下唯一的子嗣。因为独生,李景隆爱重异常。长大后,李氏嫁与晋王朱棡第三子平阳王为正妃,按照祖制,李氏该和平阳王留在晋王的封地太原。 可,李景隆实在舍不得女儿。恰好朱允炆想削藩,他便借着李氏在太原生病久治不愈的机会,从中转圜,把人弄回了应天。 明面上,李氏和平阳王在朱允炆眼皮子底下,处处掣肘。可实际上,因为李景隆这么个“人中龙凤”,李氏两口子的日子,可谓是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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