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如今的财力资助一个书院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她更希望这所书院能够依靠其本身的力量长久地经营下去。 洛阳书院占地面积看似大,但是大部分都是庄稼地,只有一小部分是学堂、宿舍、藏书阁以及食堂等地方。 富人根本不愁读书的事情,读不起书的只是穷人而已,所以这所洛阳书院主要面向穷人家的孩子。主要是条件太艰苦,也没有哪个富人愿意把孩子送来这里吃苦。 上这所书院只需要交很少的束脩,但是在学习之余必须得下地种庄稼,学生们靠干活来换饭吃、换上学的机会,书院靠卖粮食来维持正常运转,贺岁愉多多少少还是要贴些银子进去,但是比她完全出资好多了。 贺岁愉给洛阳书院请了最好的老师,若这些贫寒子弟上进能够在科举中闯出一条路的话,再过几年应该会有富家子弟慕名而来,到时候这些富人掏钱让自己的孩子进书院,那贺岁愉基本就不必再贴钱进去了。 贺岁愉还将书院一分为二,一面招手男子,一面招收女子,中间用高高的围墙还有农田和水渠隔开。 贺岁愉直接给女院免了束脩,但是愿意让女子上学的人家仍然很少,女子又做不了官,对于贫苦人家来讲读书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很少有人会把自家能干活的姑娘送到这儿来给书院干活。 贺岁愉想起昔年别无他路只能嫁人的那些故友们,总还是觉得叹息,但让女子入朝为官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只能慢慢来。 但是战乱频仍,乱世里有很多孤儿和乞丐,只要愿意干活,书院就有一口饭吃,还能读书,所以也招收到了一些女学生。 若再过些年这些女学生能有好的出路,其他人家未必不愿意将自家的女儿送过来。 一步一步来吧,只要她一直努力,世界总会一点点变好的。 贺岁愉去了书院以后,又去看了她托付河南尹焦继勋修的洛阳宫殿。 洛阳宫殿遭战火侵袭,她若将来想要迁都,就必须先把宫殿修好。 焦继勋是个好官,不负贺岁愉期望,洛阳宫殿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也得益于这些年洛阳商贸繁荣,想买什么木材、砖石和涂料都很方便,召集匠人也方便许多。 贺岁愉从洛阳回开封府的路上就一直琢磨着,她应该怎么说服赵九重迁都洛 阳。 开封无险可守,将来外族入侵,开封府很容易就被一锅端了,而且开封府世家贵族势力盘根错节,阶级固化,底层上升通道极其狭窄,还是迁都洛阳为好。 贺岁愉一路上琢磨了好几个主意,比如可以效仿陈胜吴广,搞个类似“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的事件出来,借用鬼神之说营造洛阳乃是龙气汇集、天命所归的京畿之地,推起迁都的舆论。 但是光有这些肯定还不行,晋王以及盘踞在开封府的这些世家们必定都会反对。 贺岁愉还没想好后面应该怎么做,赵九重就先做了噩梦。 这是个很古怪的梦。 他梦到他死后,晋王赵光义登了帝位,先后在高梁河之战中惨败,在雍熙北伐之中惨败,彻底错失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机会,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并且,赵光义还逼死了侄子赵德昭和弟弟赵光美,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赵恒。 赵恒也不是什么成器的东西,畏惧辽军不敢打仗,签订什么狗屁的《澶渊之盟》不说,晚年还搞什么“天书运动”,劳民伤财,把几代皇帝积攒的国库耗尽一空。 就这样,他还有脸泰山封禅。 他二伯父建立大宋,多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都没敢给自己搞一出泰山封禅呢,他哪里来的脸。 赵九重气得吐血,但是梦境还在继续。 赵九重还梦到一百多年后,晋王赵光义的六世孙赵佶即位。 这个赵家子孙……赵九重更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荒诞到他根本不愿意赵家族谱上有这么个人。 果不其然,二十多年后,金人南下,铁蹄打破摇摇欲坠的赵宋王朝,赵佶及其子赵桓,还有赵佶的二十多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还有他们父子俩的两百多个嫔妃,以及朝廷大臣都被人金人掳走。 赵九重再一次亲眼目睹了战火如何荼毒百姓,鲜血如何染红一寸寸土地,残暴狰狞的异族如何迫害他的子民。 赵九重在梦境中看到最后,他的双目流出鲜血,他的耳朵只能听见百姓的哭喊。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流血,灵魂都在被怒火灼烧,浑身上下、从内到外,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仿佛也成了被金人折磨的汉人之一,带刺的铁鞭狠辣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人早已经变成了牲畜。 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叫这些人这么败干净了。 他与贺岁愉付出无数心力梦寐以求的太平盛世,就叫他们这些昏聩奢靡,丧国辱邦的赵氏子孙弄成了这个样子。 赵九重硬生生呕出一口鲜血,“噗——”地喷到了床边。 贺岁愉被他的动静惊醒,看见他吐了一大滩血,吓坏了,“传太医!传太医!” “赵九重,你没事吧?”她赤着脚下床去查看他的情况。 赵九重昏过去了,贺岁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忙问太医:“陛下这是怎么了?” 她今年还不到四十,正是大好的年纪,还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太医恭敬回答:“陛下乃是气急攻心。” 贺岁愉:“?” 她寻思,她睡觉之前也没气赵九重啊,赵九重怎么睡个觉还给自己气吐血了? 贺岁愉皱眉,“怎么好端端的会气急攻心?” 太医也想不出来原因,思索了半天,不太确定地回答:“……也许陛下是梦到了什么。” 贺岁愉:“……” “也真是没谁了,做个梦给自己气吐血。” 太医低着头,仿佛没听见贺岁愉的小声嘟囔。 赵九重吐的血被收拾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儿也散去了,但是人还是昏迷着,贺岁愉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坐在床边给他喂药。 喂了小半碗的时候,赵九重终于醒过来了。 贺岁愉总算松一口气,心上紧绷的弦松了,便有心力同赵九重开玩笑了:“一把年纪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赵九重却一把抓住了贺岁愉的手,力气大到贺岁愉手上端的药碗都被打翻了。 贺岁愉被药汁子泼了一身,瞪着赵九重,怒火抑制不住,“你做什么?” “你是不是……”他语气艰涩,“早就知道?” 贺岁愉皱着眉头,语气愤愤:“知道什么?” “知道阿昭会死……也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贺岁愉顿住,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赵九重这下什么都联系起来了。 “你知道阿昭会死,所以对晋王多有抵触;你也知道,开封府会在一百多年以后被金人的铁蹄踏破,所以你一直那么在意洛阳……我知道你在洛阳做了很多的事情,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你对洛阳过分的重视和热情……”赵九重笑了一声,只是笑声过分的苦涩。 “你……”贺岁愉顿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你都梦见了……” 赵九重嗯了一声。 他所有激烈的情绪已经在梦境中发泄完了,现在只剩下心碎和茫然的痛苦,像铁链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的。” “我没办法解释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你不会相信的。” 从这一刻,他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二人相对无言,一室寂静,只有燃烧的烛火燎动蠢蠢欲动的心。 这一年,赵九重迁都洛阳,架空了晋王。 次年,赵九重御驾亲征收复燕云十六州。 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天然屏障,再次回到了中原王朝手中。 后来,他又相继收回了河套地区、河西走廊以及西域地区。 至此,天下一统。 数年后, 赵九重在贺岁愉的劝说下,退位当了太上皇,将主要的政务交给了赵徳昭。 正如贺岁愉所说,事事都自己干,不如好好歇着,争取多活些年头,盯着儿子把这些事情干好。 赵徳昭在军营历练这些年,终于磨炼好了性子,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了。 赵九重杯酒释兵权收拢武将军权,放在大宋初立的时候是完全合理甚至是智慧的决策。 五代十国的乱世,武将的下限低得可怕,一不小心就又大割据一方自封为王,然后又是无穷无尽的战乱烽火,血流成河。 但是国情是一直变化的。 等到赵徳昭继位数年以后,天下已经太平很多年,于是放松了对武将的辖制,重视武将、军队和边防力量。 贺岁愉后来将手里的生意大部分收归了国营,小部分卖掉,用这些银子在偏远地区建了学堂。 贺岁愉后来同赵九重再去了一次沧州。 她和赵九重走在沧州城外的麦子地里,同地里劳作的老农交谈时,听他们说起这些年的生活变化,早些年饱受战火荼毒,后来慢慢安定下来,再后来,日子又是如何越过越好。 再一次感受到她和赵九重这么多年努力的意义。 天下,正在像她和他年少所祈愿的那样,慢慢变好。 后来回到洛阳, 贺岁愉偶然撞见赵九重在纸上写着什么,她走过去凑近一看,是在写昔年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经过。 贺岁愉啧了一声,“篡位了就是篡位了,还给自己编这么一段故事。” 赵九重:“你不懂,我若不这样写后世人如何议论我?” 贺岁愉挑眉,“你都做了还怕人说?” 赵九重想辩驳但是又无可辩驳,于是问:“那你要是我,你怎么让人写?” 贺岁愉扬了扬下巴:“我也让人这样写。” 赵九重:“……” 贺岁愉笑道:“你怕什么?” “只要你取得足够大的功绩,千百年后,大部分人不会在意你得国正不正,”她宽慰他,“而且,你又没虐待柴氏子孙,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们说什么。” 赵九重点头,“你说得对,但我还是得继续写。” 说着,又伏案继续写。 贺岁愉:“……” 她饶有兴味地坐在一边看,时不时把一句假惺惺的句子单拎出来笑话他。 赵九重干脆拿着去另一边写了。 不一会儿, 他写完了,抬起头来道:“你既然替李煜出了词集,不妨也帮我出一册传记呗?” 贺岁愉如今还留着两间书肆在手里,看着贺岁愉替李煜出词集,赵九重羡慕坏了,为此事醋上许久了。 贺岁愉放下手里的书,“你求我。” “求你。”赵九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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