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福尔摩斯静默地闭着眼睛。 他今年二十八岁,要谈被迫凝视死亡和终焉,实在是有点为时过早。 岁月的确是个好东西,他也的确见识到了这群持有无尽岁月的生灵是多么举重若轻地就让人类觉得他们老谋深算,深不可测。 但是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比方说胸中还有尚未消退的热情。 “其实我倒是有心理准备。”麦考夫的声音幽幽地从对面传了过来,“你开始追查詹姆斯莫里亚蒂的时候,我就想,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你会被他弄死。” “百分之六十?”夏洛克福尔摩斯出了一声。 “嗯,你大概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让他全军覆没,但是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让你去死,于是综合了一下,大概是百分之六十吧。”麦考夫说,不知道是采用了哪一种数学原理,“但是你那个时候说要追查下去。” “所以现在你该不会死在莫里亚蒂前面了吧。”麦考夫挪动了一下身子,“虽然作为你亲爱的哥哥,我也不是不可以继承你未竟的事业。” “还是说?”麦考夫的眼睛转了一下,“你要带着卢纳,去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帝国观光一番呢?” “毕竟那样深沉的黑暗,的确能让那个小姑娘大开眼睛,大涨见识。”麦考夫说,“这样你的死在三十岁之前的概率就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了。” “我和你的数学之间不是很有共同语言。”福尔摩斯简单地说。 “那可真的太可惜了,我对我的数学一直很有自信的。”麦考夫说,给自己重新装填了烟斗,“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么?” “那么可以聊聊那百分之一我是怎么生存的么?”福尔摩斯问道。 麦考夫挑了挑一根眉毛。 “世界上除了逻辑,还有奇迹呢。”他说,“为了严谨,我也得将这个考虑进去吧。”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笑。 “行,你的数学姑且还有自己的科学。”他说,接过了一片惨遭蹂躏的巧克力。 “你觉得卢纳是个什么样的生物?”麦考夫问道,“她的灵魂强度足以承担终焉这个名号么?” 福尔摩斯咬了口巧克力,“我想大概是不足以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反反复复的夭折,和被称为不稳定了。”他说,“卢纳从现在来说,的确只是个小女孩,无论是思想还是能力都和成熟毫无关系。” “但是有一点,”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她对自己的宿命有绝对的觉悟。” “即使潜意识和本能知道自己会粉身碎骨,会毁灭,她也只会走这一条路,因为这是她的职责,”福尔摩斯慢慢地说,“也是她的任务。” 她生而为帝王,七海怒涛之水也无从洗掉她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她是这样坚信的,所以无论做得到做不到,她只会奔赴那个任务和那个结局。 即使毁灭,她的性质也会重生,重新重复这场飞蛾扑火。 直到有一次可以把所有她的臣民都带回他们久违的念念不忘的故乡。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份毅力和觉悟才是终焉之王最重要的东西,比能甄别是非,能创造生命这些浮于表层的性质更加重要。 她只为了回应这个愿望而生,她为了所有生物的求死本能而生,她为了所有生物的求生本能而生,所以她无论毁灭多少次,无论生命多么的短促和脆弱,她始终都会背着她的黄金枷锁,继续走在这条路上。 直到也许是百分之一,也许只有千分之一的奇迹诞生之刻。 所以哈尔芙说的也许没错,她是我们中最好的,也是我们中的最强的。 这是何其悲哀而灿烂的生命啊。 “但是她无可选择,你可以选择。”麦考夫说,静静地抽了口烟,“她既然是这样一位总是在失败的救主,你要相信她么?” “我不算相信她。”福尔摩斯答道,“这就姑且算是某种投身公益事业吧。” 第16章 福尔摩斯回到221b的时候,卢纳依旧坐在窗前凝视着这个世界,她的膝盖上摊开了一本童话故事集,里面描绘着白色的海滩和灰蒙蒙的海雾。 “华生医生去给人看病了。”少女乖巧地说,她抬起了异色的眼睛,看着灰瞳男人的脸,“你去找杜比了?” “没有。”福尔摩斯说,他在窗前坐了下来,“卢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没法加冕称王,那就算了,成为人类,只把握自己的存在就可以了。” 少女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他的提议,不知道是在思考它的含义,还是思考自己的抉择,过了一会,她眨了眨眼睛。 “不可以啊。”她摇了摇头,“我们还要回家呢。” 她安静地收起了目光,“不可能的。” “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也不会放弃把大家带回故乡的。”她说,“我就是为了这个出生的,所以他们不会攻击我,还会很尊重我,所以我就该做这件事。” “伸冤于我,我必回报,施恩于我,我必回报。”卢纳轻声吐出了一句某种古老的格言,这个少女在原则上的确固执如磐石,福尔摩斯想。 但是她知不知道帮助她的人类会永远没法回到他的故乡呢。 无论她知不知道,这都不是可以用来埋怨她的事,因为这是人类自己的抉择,让他们回到故乡也意味着人类拥有平稳。 这也是人类的抉择。 只是人类不可能天生如她一样其心如铁。 “不过杜比的事情可能根本不重要。”卢纳轻声说,“杜比不可以主动攻击任何人,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攻击过任何人,他只会让对方来探索他,所以杜比其实是个很无助的人。” 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检验你们的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罢了,福尔摩斯想,但是他不打算说出来,他一贯越是关键的东西,越擅长守口如瓶。 “雨停了,”灰瞳男人平淡地说,“去散散步么?”他提议道,“如果你想了解这个被你们称之为表世界的地方的话,还是多出去走走比较好。” 卢纳抬起了头,“你带我去?”她微微地偏了偏头,问道。 福尔摩斯注视着少女的眼睛,她似乎只是在轻松地问这件事,又似乎在问什么更深层的决议,但是这个少女的眼睛清澈见底,从中读不出任何的信息。 灰瞳男人掐灭了烟,静静地深呼吸了一下,“对,我带你去。”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过去的二十八年中,从来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他到底是不是个人类。 因为这显而易见,他父母双全,甚至还有个哥哥,从小到大所有的档案资料一应俱全,就读的中学,大学毕业证,每一张纸都证明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他一直不算合群,因为在中学中,他厌恶那些贵族习气,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在大学里,他沉浸在审视自己和世界上,当然了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那个和蔼可亲,无论是作业还是期末考试都非常友好的数学教授会发疯成犯罪界的拿破仑。 然而他突然开始试图从自己身上寻找人性。 他从前拥有过人性么。 应该是有的,虽然比常人稀薄了一些,但是比卢纳还是多多了。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任何事,无论是疼痛还是死亡,好像都不算什么难以逾越的苦难,但是他在对自己人性的拷问之上陷入了困境。 他曾经没有注意过这件事,而如今却想竭力证明自己还属于人类,身上有着人性。 他突然意识到了斯芬克斯之谜也许并非如它的谜面那么简单。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什么为依据认为自己是个人类的呢? 卢纳站了起来,拿起了帽子扣在了铂金色的头发上,抬起眼睛看着他,“去哪里呀?” 灰瞳男人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来到了被新雨洗过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自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夫妻,职员,送奶工,家庭教师,形形色色的人类忙碌而有序, 这是个圈套,夏洛克福尔摩斯对此心知肚明,一旦他开始试图用卢纳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人类的世界,那么他就要把卢纳的常识当作自己的常识。 那么他就会离人类更远一步。 直到有一天,人类的成分将彻底处于劣势。 卢纳开始提问了。 “那个是什么呀?”少女抬起一只手,指向了精美的招牌。 —— “以泄漏我们的目的来知道他们的目的,这笔交易划算么,杜比?”女人拿起了手中的铁盒,从里面摸出了一块漂亮柔软的土耳其软糖,放进了嘴里,杜比在一边坐了下来,“算一场赌博吧。” “我记得你可不像我这么喜欢赌博。”女人淡淡地吃着奢侈的软糖,似乎对里面的果汁含量很是满意。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豪赌,如果这个人类的目的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当他窥见了我们的目的之后,就会远远的逃跑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戈尔德。”杜比拿起了自己的剪贴本,他翻阅着上面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华生医生所撰写的文章,还有一部分政府的报道。 戈尔德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个美丽而精致的女人,她浑身上下都被昂贵的首饰装饰着,宝石与黄金闪闪发光,好似传说中的湖中女妖,一见就可以摄人心魄,然后心甘情愿地淹死在湖水里。 戈尔德从来不向世人暴露自己的真名,然而世人依旧对她趋之若鹜,她仿佛是财富与美貌的化身,是每个人类内心最深处欲望的投影。 她用精美的装饰着金箔的绯红指甲挑起了一块软糖,慢慢地品味着它的滋味,“不得不说,人类在享受方面还真是穷奢极欲。” “从来如此,不过你该不会不想回到故乡了吧。”杜比从剪贴本上方抬起了一双眼睛,“这是我们离回归最近的一次了。” “不要玩火了,戈尔德,如果到时候卢纳准备好了,你却没有准备好,那就搞笑了。”杜比说。 “搞笑也不错么。”戈尔德笑了笑,说,然后她盖上了铁盒,收敛了笑容,“我当然不会了,杜比。” “我在是我之前,先是王,不是么?”戈尔德婉转地叹了口气说,“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啦,杜比。” “不如去担心担心弗雷吧,他的性质不是比我还不稳定么?”戈尔德眨了眨眼睛。 “但是现在弗雷根本不出门,认认真真地准备着。”杜比抬起了一根手指,“他可是很知道自己的使命的,不像某些人,天天都在追求危险和刺激。” “嗯,”戈尔德慵懒地伏在了桌子上,“我可是听过一个传闻,弗雷不止一次被从里世界直接拖出去暴毙呢。” 杜比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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