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应该的确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道格拉斯说,卢纳眨了眨眼睛,她很想反驳这个说法,因为整条街上,没有人比它的灵魂更轻了。 它是个虚弱的,可怜的,飘飘然的东西。 卢纳选择不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灰瞳男人的手上,她知道他划伤自己是为了不让这个警官知道她并非人类,所以她也不会说什么奇怪的话。 虽然好像她刚刚的表现就有点奇怪。 卢纳低下了头。 她并不习惯别人为她流血。 也许她应该去找西恩,毕竟伤到她了,出于他们之间的友谊,西恩应该会将那个家伙交给她处决的。 卢纳闷闷不乐地计算着,但是这样会让西恩为难。 说实话,她并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既不用来采食,也不用来维护自身安全,他到底在干嘛呢。 他就像是一串错漏百出的数列,她根本无法解读。 “他是西恩的信徒。”从警署走出来之后,福尔摩斯询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他身上有西恩留下的骷髅和镰刀的印记。” “而且西恩的所有信徒对外宣布的都只有一个名号,杰克。”卢纳轻声说。 “那么那个臭名昭著的弹簧腿杰克,也是西恩的信徒了?”福尔摩斯想起了什么,问道。 少女点了点头。 卢纳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又垂下了头,“是的,西恩认为这种杀戮是独属于人类的变异,无规则的活动,说不定能从中观察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的目光从他的手上收了回来,“总之就是这样了。” “西恩的一切都很简单易懂。”卢纳说,“他可以让你拥有完美的,千锤百炼的肉身,变得更强,更快,更适合打败别人。” 福尔摩斯笑了笑,“听上去他的信徒应该很多吧。” “尤其是战争到来的时候,他的信徒就会变多。”卢纳答道,福尔摩斯注意到这个少女一直被某种低落的情绪所笼罩,既不愿意看自己,也不愿意抬起头,时不时会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又迅速抽走目光,继续低落着。 “怎么了?”他提问道。 卢纳思考了一会,“如果刚刚我直接杀死他就好了。” “这样西恩也不会失信,你也不会受伤,那个警员也不会发愁。”卢纳说,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但是人类太脆弱了,所以我习惯不攻击他们了。”卢纳沮丧地说,“如果我刚刚杀死他就好了。” “杀死他就好了。”她喃喃自语道。 然后她的手被抓住了,灰瞳男人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着。 “你直接杀死他,也许对人类来说不算仁慈,”福尔摩斯说道,“毕竟你不会出现在人类社会的每个角落,也没有义务对人类的生命负责。” “但是他应该还会杀死别人吧。”卢纳低声说,“因为他没杀死我,所以会有另外一个人死。” “这是他的疯狂。”福尔摩斯斩钉截铁地说,“和你无关。” “如果你在心里认为他不应该生存,那我们就试着重新找到他吧。”他淡淡地说,卢纳抬起了头,看向了被白雾锁缚的暗夜,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倒是很在意。”卢纳说,含含混混地语调表现着这个少女还在思考别的问题。 “什么事情?”福尔摩斯问道。 “他身上还有戈尔德留下的记号,”卢纳说,“这说明西恩把他交给戈尔德赏玩了。” “戈尔德?”福尔摩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毕竟有十三位王,出现一个新名字也很正常。 “嗯,”卢纳回答道,“戈尔德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真名和性质,但是如果有戈尔德的记号。” “那么就说明,这个人是可以被处决的。”卢纳举起了一根手指,“所以我想,应该不用看在西恩的面子上了。” “他对西恩来说,已经被探索完毕了。”卢纳似乎想通了什么,振作了起来,“所以他遭遇了我,说不定也和戈尔德有关系。” “一定要把他处决了。”卢纳郑重其事地说。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抓住了他,要把他绳之以法的时候,西恩不会来干涉是么?”福尔摩斯从话语中分析出了情报。 “是的。”卢纳点了点头,“不过你们介意他来看么?” “一般来说,死刑是容许围观的。”福尔摩斯说,“如果他有这个雅兴的话,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妨碍他。” 卢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有戈尔德的印记,就说明西恩想看到他遭遇悲惨的结局了。” “而且要对于他本人来说,最为嘲讽至极,最为悲惨无比的结局才可以。”卢纳说。 “戈尔德是那样的一位王么?”福尔摩斯问道,“听上去好像颇为恐怖。” 卢纳摇了摇头,“戈尔德很美丽,也很温柔。” 福尔摩斯知道卢纳对于其他王的评价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参考意义,比方说她执着的认为杜比十分可怜,所有的信徒都在辜负他。 他也无法向卢纳解释杜比对人类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 但是他已然有几分理解所谓的她是最强的,也是最好的了。 卢纳虽然绝非人类,但是她很纯粹。 也许他这种人反而和她相处起来更舒服。 她又一次偷眼看向他的伤口,灰瞳男人把手抬了起来,“没有什么大碍的。”他说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愈合啊。” “能止血已经很快了。”福尔摩斯短短地笑了一下,“我们不能像你一样,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 “我也没有。”卢纳轻声嘀咕道,“我只是可以很快内生出很多,但是可惜根本放不出来。” 福尔摩斯大概能理解这种现状,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她拥有创生的能力,可惜现在她还没有办法把握。 终焉之王,他在心里想,大概这就是她的封号了。 终焉这个词,还真是至高至善,至强至力,又残酷又甜美。 她必须成长为那样的王。 那是她唯一的前目的地,是她飞蛾扑火殒身不恤的未来。 “那需要多久才能愈合呢?”少女问道,担忧地看着渗出来的红色。 “也许需要一周,或者两周。”福尔摩斯说。 “你不在意么?”卢纳问道,“你们的寿命才有多少啊。” “凡人有时候会很顺理成章地接受自己的无能的。”福尔摩斯笑了笑,“这样可以减少很多痛苦。” 他突然想到了开膛手杰克。 既然那位所谓的戈尔德希望他死于最悲惨的,他本人最难以接受的结局。 看来开膛手杰克并非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戮机器,而是存在的欲孽,还是极深的欲孽,否则戈尔德不会期待一个无感情无慈悲也没有自我意识的家伙落入那种境界。 因为他们根本麻木不仁,不会感到任何困苦。 开膛手杰克,在性格上,人格上,肯定存在弱点。 那就拥有了可以把他钓出来的可能,福尔摩斯想。 卢纳注视着白茫茫的雾气,“凡人会接受自己是个凡人。”她喃喃自语道,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好像不能。” “他是猎人,女人是猎物,他高人一等。”她轻声说,“大概如此。” 第19章 “凡人。”铂金色头发的少女似乎对这个单词产生了兴趣,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福尔摩斯微微侧过眼睛看着她的头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个少女。 过了一会,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问道。 “刚刚那个警察。”卢纳说,“好像没有作为侦探的才华。” “毕竟他年轻且涉世未深。”福尔摩斯回答道,“他还需要成长和历练,如果就现在来说,的确算不上称职。” “他现在大概是二十二岁,那么六年之后,他会和你一样厉害么?”卢纳抬起头问道。 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他对这个问题心知肚明,他也不是华生医生那样喜欢哄小孩的人。 “对人类来说,庸才也有庸才的用武之地。”福尔摩斯说道,他抬起了手,指了指路过的行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庸才,于是才有了这个世界。” 这个原理对卢纳来说并不太好理解,她转过了头,看到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馆,而门口的牌子上画着一幅令人垂涎三尺的焦糖松饼广告。 卢纳站住了脚步,看着上面的松饼,然后看向了橱窗。 酒吧里挤满了下班的人群。 “我想试试这个。”卢纳抬起了一根纤细的手指,戳了戳门口的广告牌,然后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灰瞳男人,福尔摩斯看着酒馆的大门,思考了片刻,推开了门。 由于是伦敦市中心的酒吧,所以并没有乡下酒馆那么乱,也没有醉汉生事,但是反而多了某种氛围,一种沉闷的,忧伤的,所有人不乐意说话的灰色气息。 钢琴手似乎也困了,自顾自地弹着一首不太欢快的曲子。 卢纳看向了钢琴,她对这些黑白块很感兴趣,她抬起手,在旁边按下了几个错落的杂音。 钢琴手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谁带这么小的女孩来酒吧的?”他忍不住问道。 “外面的松饼,还在做么?”灰瞳男人站在了吧台前,问道。 “在做,”酒保说道,“看来是那位小姐的意思,所以您也要一杯酒么。” 所有的目光似乎都活泛了一下,好像生活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音符。 少女被众人注视着,然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羞涩和不适,好像她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无论到哪里都该众星捧月,她只是看着钢琴,和上面花瓶里插着一束薰衣草。 钢琴手感觉这个少女对这束花很不快。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钢琴手的身上。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 然后伸出手,挑衅似的在琴键上按了两下。 钢琴手侧开了身子,他可不想和这种来路不明的顾客争吵,“这位小姐是想试试这个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琴凳上。 她凝视着薰衣草一会,竭力克制着把它们变成灰烬的冲动,决定对它们熟视无睹。 然后她的手指放在了琴键上,她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然后她开始敲击琴键,准确无误地将刚刚他所演奏的曲子全部演奏了一遍。 “好像也不是很困难。”少女认真地说,“所以你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好像对这个东西也没有什么独特的才华,为什么还要每天都弹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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