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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又有皇帝赐下的祭品，后人的供奉也算丰厚，走走门路，大约是能转世为人。但判官后头半句语焉不详的话，实在叫人心惊，如果不弄清楚，别说转世为人，说不得还得打入地狱之中服刑。 掌握主动，再撬动关节，才是正途。 李斯绝不会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就如同他在人世间一样，一个小小的书吏，能够爬上秦国左相的位置，无论智慧，心智还是手段，都缺一不可。 他唯一犯下的过错，就是小看了扶苏公子，冒然用自己不熟悉的手段去对付扶苏，结下仇怨后又一次次的失算，骄傲让他不屑于服软认输，最终被打落尘埃。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自然不会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他必须小心翼翼，哪怕卑躬屈膝也不能犯下任何一个错误。此时的一个疏乎，就会导致他下一次投胎是为人还是为畜，这差别可不是一丁点大。 管理轮盘的鬼，需要李斯另行打点，一对祭品中的玻璃盏，是之前谈好的价格。 “只有一次机会，你自己坚持住，千万别晕。”头顶一个王字的虎头鬼，喜滋滋收下玻璃盏，开启了李斯的命盘。 命盘一开启，李斯才知道虎头鬼为什么让他别晕。大量的白光呼啸着朝他席卷而来，极短的时间便冲入他的意识海中，个中苦楚无法用言语道来。而海量的信息也撑得李斯头痛欲裂，几乎爆体而亡。 当然，他现在是鬼，不可能再死一次，但这种感觉却是如此。亏得他人老成精，一辈子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咬紧牙关硬是在这风暴中硬撑下来。 极短的时间里，他再次经历了自己的一生，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很多他早已遗忘的事情，都一一滑过意识海，清晰无比。 只是，李斯心中一咯噔，不对不对，他的一生不是这样的。命盘中的李斯，自从登上左相之位，但一路春风得意，秦皇信任，权势滔天，得意之极。扶苏公子虽受秦皇喜爱，却因为性情过于耿直，又兼妇人之仁，常为百姓与读书人与秦皇据理力争。 一再相争的结果，就是秦皇也开始不待见这个儿子，也就是亲生的，才能一直容着他。一直到秦皇坑杀与卢生交好的方士与儒生，扶苏再次直言上书，替这些人求情，秦皇一怒之下将其贬去九郡。 李斯一边经历着种种一边恐惧交加，这一切和他所经历的根本不一样，他所经历的世界，扶苏公子心狡如狐，多智且睚眦必报，绝不是这个世界那般单纯善良。为什么，为什么他经历的完全不同，是谁改变了这一切。 见到自己意气风发的七十岁生辰，李斯几欲流下泪来。在外城呆了这么久，刻意打听加之出手大方，他的见识早不是初来的新鬼。他知道，定是有人误入某个世界，改变了历史，才会让他的命盘发生改变。 此时，他才恍然大悟，这个误入之人不作其他人想，必是扶苏无疑。什么神仙弟子，什么梦授天机，统统都不是，是他将原本世界的知识带到了没有这些知识的世界，所以才显得无所不能。 李斯一下子全懂了，心道此子不仅改变自己的命运，说不得还要影响自己投胎的好坏，实在是可恶。可惜他早不知道这一切，否则……想到自己已死，李斯也只能长叹一口气。 什么，秦皇死在自己之前，这怎么可能，明明自己死时，秦皇还活的好好的。毕竟是自己效忠了多年的秦皇，哪怕明知道人必有一死，但亲自经历这一切时，李斯还是心痛如狡。 等一下，赵高，赵高想干什么？李斯在心中狂跳，赵高的蛊惑言犹在耳，句句入心。但是，不，不能答应他，这不是为臣之道。李斯在心中狂喊，但他所经历的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改变。 赐死扶苏，蒙恬兄弟等人，立胡亥为秦二世。李斯悲痛欲绝，他竟然是个佞臣，竟然违背了秦皇的旨意。就如同他杀死韩非子时一样，一样这么悲痛，但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还是痛下杀手。 原来，他只是一个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做的卑鄙小人，李斯此时无比的沮丧。毕竟没有做下这些事之前，他一直自诩有功于秦国，可经此一事，他还能这么说吗？还有脸这么说吗？ 很快，他全家上下被赵高下令腰斩，腰部传来巨痛，他被一刀斩为两断。腰斩之人并不会当场毙命，而是全身鲜血流尽，充满痛楚的死去。 妻子，孩子，还有他的孙子孙女以及曾孙，一家上百口人的鲜血将整片刑场染上重重的血色，经久不褪。而上百口人的哀嚎，整整持续了半日，那是怎么样的人间炼狱啊。李斯双拳紧握，恨不得现在就冲入这个世界之中，双手掐死赵高。 虽然行刑时，长子李由不在身边，但赵高又如何会放过他。原来自己一家，竟然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血脉就此断绝。 命盘到他死时戛然而止，李斯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虎头鬼就将他推出殿外，“快走快走，若是被其他鬼发现，会连累我等。” 李斯飘飘荡荡脚不沾地，心中万千情绪却不知该如何抒发。愤怒焦虑，庆幸以及不知所措，在心里转来转去，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落到了城外野鬼的聚集地。 何谓野鬼，死于非命却无人收尸，又或是无人供奉的鬼，会聚集在城外，蹭那些祭拜自家先人时，会漏一些给孤魂野鬼的香烛。 此时不知是谁家的香烛祭品漏下来了，一堆鬼争先恐后去争抢，鬼说是不用吃喝，但香烛却能稳固鬼身。而且鬼对于香烛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源自本能不是想克制就能克制的。 李斯正欲退走，就见一堆争抢的鬼魂当中，有只鬼最为厉害，肩膀左冲右撞赶走身边的鬼，最先扑到香烛之上。 “赵高。”李斯失声惊叫，刚刚经历的一切，正让他彻骨冰寒，不知所措，就在这里见到了始作俑者，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就他按到地狱里，被骨肉磨盘磨到魂飞魄散。 这一声赵高叫完，就见赵高猛一抬头，见到李斯，快速扒开鬼群只不过一瞬就蹿到了李斯跟前。 “李相，你也来了，那厮是否登上皇位。”赵高鬼脸森森，一双浑浊的眼睛几乎分不出黑白，若是这副模样出现在人间，怕是能将人活生生吓死。 李斯就算不惧，也发现赵高身上的鬼气格外深重。 一句话都不想跟赵高说，并且想掐死他的李斯，终究没有动手。心里念头急转，将万般恨意暂且压下。也幸好大家现在都是鬼，鬼脸阴森，就算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太出来。 “老夫死时，陛下仍然在位。” 赵高恨道：“我来的比你早，可恨那些小鬼欺我没有进贡，一直不让我进判官殿。等我攒够大钱去判官殿，定要状告扶苏那厮草菅人命。凡间管不到他，我就不信阴曹地府也管不了他。” 李斯低头冷笑，转过一个念头，从袖中摸出几个大钱给他，“相识一场，这些赠予你，若是能早日投胎，也是好事。” “多谢多谢。”几个大钱对于后人祭祀不断的李斯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来说，是极难的事。 李斯打赏那几个小鬼是习惯使然，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对于孤魂野鬼来说，竟这般艰难。 当然，他出这几个大钱，绝非真想赵高早早投胎，而是想试探一下，确定自己心里的几个念头。 赵高拿着大钱就去找小鬼，结果小鬼一听他的名字便让他再等等，这一切都叫李斯看了个正着。 李斯当时便飘回外城，多方打探几乎将手中秦皇所赐的祭品挥霍一空，各方零碎的消息再加上他自己的拼凑，将事情原委也凑了个七七八八。 拼凑出原委的李斯心中并不好过，任谁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也不会好过。之前毒杀韩非子，他有千般理由替自己的行为辩解，可篡改秦皇的圣旨这件事，他实在无法替自己辩解。 他还明白了一件事，所谓扰乱命盘的人，定是扶苏公子无疑，而且他恐怕也知道真正的命盘为何。所以他才一站稳脚跟，就拿他和赵高开刀，毫无转圜的余地。如果换了是他异地而处，他都无法保证，能放过害死自己的人。 “扶苏公子还是扶苏公子，心太软，心太软啊。”想到自己这一世，寿寝正终儿孙满堂，祭品不断，就忍不住捂住眼睛，酸涩之意从心尖从上冒，可却始终凝不出一滴眼泪。 “赵高，老夫定要叫你魂飞魄散。”李斯已经知道，一旦按真正的命盘来定罪，自己根本不可能转世为人，反正是要被押入地狱受刑之人。在之前，他要先解决了赵高，叫人间鬼界再无此獠，报前世大仇。 鬼是杀不了鬼的，至少在地府是这样，但不代表没有让鬼消失的办法。城外的幽冥河，河里冥火点点，重水三千，羽毛不浮，铁石俱沉。就连没有实体的鬼，入了冥河也一样会深陷其中困入重水，一日日吞噬鬼身，最后鬼身消散，归于一点冥火，彻底消失于鬼界。 但怎么能让赵高自愿步入冥河呢，李斯深蹙眉头，在自己的阴宅里来回踱着步子。 又一日，李斯来到城外，找到赵高，满脸阴鸷，“你可知道，我们大难临头。” 赵高眼睛微眯，“什么意思？” “老夫已经打听过，我们迟迟未判，是因为扶苏之故，他是上界仙人到世间历劫，与他作对的人，通通不会有好下场。我们怕是不仅要入地狱服刑，还会投入畜生道。” “消息可当真？”赵高恨得身上鬼气几乎凝出实质的黑雾，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哼，不信的话，老夫走就是。”李斯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赵高赶紧上前拉住他，“李相何必如何，既然找上我，自然是已经有了办法。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说话间，赵高的眼神往李斯手腕上的一串珠串看去，珠串散发出朦胧的金色光芒，闻上去香甜可口极了。他来的时间不短，知道这是帝王赏赐之物，可恶的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可见他的死，也是秦皇所乐见的。 贪婪的目光盯着李斯手上的玉珠，李斯假作不知。 “你可知冥河附近的鬼爪草。”李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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