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哭泣时,神态又那么绝望,那么悲哀,仿佛有山崩地裂、万古千秋的怆然。 她像一团燎原之火,张牙舞爪,来势汹汹,不可理喻,焰心有浓稠到近乎癫狂的爱和恨。 仅仅是靠近她,陆景和就已经感觉到了灼痛。 可他仿佛一个背叛自己背叛得不够彻底的吸血鬼,明明早已与恶魔签下出卖灵魂的契约,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火焰。 “……陆总,陆总,咱们打个商量,您把我手放开行吗。举累了。” 身后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也不见动静,梅菲只能小心翼翼地先开口。 陆景和沉默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却并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那只手从前方按住梅菲的脖子,动作强硬又霸道,不再是压制危险人员的姿势。而是某种蕴含着强烈情绪色彩的,近似于首领征服挑战者,或是捕食者掌控猎物的姿势。 陆景和力气太大,梅菲被他掰得向后弓起,几乎碰到他的身体。 银戒抵在她的气管上,又冷又硬,使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梅菲并没有试图掰开喉上掐得她喘不过气的手。而是任由自己像只无助的小兔子一样,将脆弱的脖颈大张旗鼓地摆在陆景和面前。 任君享用。 “为什么要来找我?” 陆景和微微俯首,嘴唇若即若离地触到梅菲耳尖,滚烫的气息顺着她耳骨滑落,不断下坠,下坠,直到撞上鼓膜。 随即铺开一阵令人心悸的颤动。 梅菲认真想了一会。 “陆景和,作为独立的单体生物,却又拥有群居的生活方式,就注定了人类永远孤独。” 她吐字不紧不慢,她知道陆景和扣住她脖颈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分脉搏,每一次吞咽,每一段声带震动。 “有人相伴时,我们总以为热闹是常态,可事实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任何东西的命运线会永远与你缠绕在一起。” “父母会死去,朋友会分离,儿女会长大。其实孤独才是常态。” 陆景和并不平稳的鼻息如浪潮,一层一层在她耳畔荡开。 “可是孤独是这样难忍,以至于常有人被它击垮。” “所以我希望,如果今夜你不得不面对一次命运线的分道扬镳,至少有人能陪在你身边。” 扣在梅菲脖子上的苍白手指剧烈地收紧了一瞬。 “咳咳咳、咳咳……好、好提醒你,起码迄今为止,仍有新的相遇在发生。” “你还不是孤身一人。” 陆景和冰凉的手掌仍然锢在女人纤瘦的颈上,似乎想杀死她。 但梅菲却认为,他其实想亲吻她。 他们好像被拖进了黑洞,时间在引力的作用下被拉得极慢极长,每一次呼吸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海浪涨潮般越来越高、越来越近,几乎漫过了梅菲的唇角。 『陆总,检查结果出来了。』年轻的研究员拿着一叠报告单冒失地闯入,打碎了房内微妙的静谧:“您父亲很安全,并没……” 似乎是没想到里面会是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来人愣了愣,当即转身就跑,还不忘『嘭』的一声甩上门。 那只枷项似的手蓦地松开了。 梅菲终于能完整地吸一口气,她揉了揉自己被勒得发疼的脖子,背对着陆景和垂下头,眼角狡黠地弯起。 她知道芯片检测仪已经快研制成功,她方才回N—— 基地时,看到了研究员传来的实验进度报告。 陆景和逼她做出了选择。 夏彦收集到的线索很重要,甚至可能成败在此一举。 她向莫弈保证硬盘还收存得好好的,她说如果他们不放心,可以派人同她一起去取。 她给海奥森传了消息,海奥森的人会帮她设置陷阱。 那么现在再看,究竟谁是猎物,陆景和? 14. 十四 ▍他已经输了。 人烟稀少的公路如同黑色缎带,匀称地围绕着城郊的小山。 夏天到了,万物蓬勃的生命力无处不在,荒草遍野,野蜂飞舞,树叶表面的蜡质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晃得人只能眯起眼。 一辆其貌不扬的白色轿车正沿道路匀速行驶,副驾驶车窗大开,从里伸出两只不安分的胳膊。 梅菲总算拆掉了右手的石膏,重获自由。此刻正像只被带出家门兜风的狗子,一脸陶醉地享受着暖融融的清风。 风带来原野的味道,那气味复杂,热烈,刺激,像辛辣的苦艾酒,诉说着由阳光催生出的成千上万个关于生命与死亡的故事。 比只有甜味的漫天花香更生动,更醉人,更浪漫。 梅菲将双手拢在嘴边,冲枝头缀满粉红果实的桃树林大喊:“你——好——” 声音汇进了流淌的风,被其携着传达给每一颗水灵灵的桃子,每一片枝头摇晃的叶子,还有每一朵腐烂在土中的花。 目睹她发了一路疯的陆景和无奈地摇摇头,未置一词。 “陆景和,你知道吗,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这样环游世界。” 梅菲将手收回来,撑在座椅两端,扭来扭去动个不停,像个第一次出远门郊游的小朋友。 陆景和瞥了眼她晒得通红的脸颊,按下按钮摇起了副驾驶的车窗。 “只带上手机和证件,一遍旅行一边赚钱,走到哪都吃路边摊,住几十块钱的小旅馆,到处看街头艺人的表演,跟当地人学语言,每天都写日记。” “如果在旅途中遇到看对眼的人,就停下来把人勾搭到手,谈一段恋爱再走。” 陆景和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万一别人不想让你走呢?” 梅菲不假思索:“那就多陪他一阵,等他腻了再走。” 陆景和点点头,客观中肯地评价:“这属于玩弄他人感情。” 梅菲厚颜无耻地应了:“确实。” 远方的小山包越来越近,山顶茂密的植株掩盖下,隐约能看见一栋灰白色的建筑,正是梅菲口中存放硬盘的地方。 夏彦那边顺藤摸瓜地碰到了被藏得最深的脑芯片线索。只要能找到海奥森正在进行这项反人类技术相关研究的关键证据,再配合硬盘里这些年收集到的所有信息,足以将海奥森告倒。 所以梅菲来取硬盘了,带着最空闲的陆景和一起。 轿车拐过几个弯,停在三层小楼外的空地上。 梅菲甩下一句:“我去啦,你不准跟来。”就跳下了车。 蹦蹦跳跳地跑了几步后,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站了半晌,忽然转过身冲陆景和笑着招了招手。 她穿着贴身的黑背心和米色短裤,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浅黄格子衬衫,扎着活泼的高马尾。 回头的一瞬间,风将衬衫和发尾掀起,不知名的白鸟从天空飞过,数万夏蝉放声嘈嘈。 阳光将眼前的画面染成明黄色,灼热的空气对流扭曲,令不远处的人影有些失真,油画一样。 向日葵。 梵高那七幅举世闻名的画作蓦然出现在陆景和眼前。 灿烂,热烈,饱和度极高,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的向日葵。 如出一辙。 他甚至为自己居然现在才将二者联系起来而感到惊异。 梅菲所有的一颦一笑电影镜头似的一帧帧于他头脑中飞快闪过,间或穿插着梵高手下张扬肆意、灿若烈阳的花。 到最后,陆景和已经无法分清她们。 她恐怕自己都没发现,虽然她将蔷薇的穿戴模仿得惟妙惟肖,却经常忘记喷香水。 薄荷味洗发水的浅淡气味被留在车内,时不时钻出来撩拨一下陆景和的鼻尖,反复提醒着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听到了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干涸多年的粘稠心绪于地底翻涌奔腾,将胸膛顶得寸寸龟裂,赤红的熔岩从心口喷涌,滚烫的热流源源不绝,顺着大地的裂缝漫开。 如同第一次在阿姆斯特丹见到向日葵的真迹时,似乎连灵魂都要被那火焰灼烧殆尽。 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这朵向日葵活着。 她会痛哭,会大笑,会愤怒,也会惊慌,她可以一边枯萎一边盛放,她的言行像精神病人,神态却像怜悯万物的诗人,她有藤蔓一样的身体和太阳一样的眼睛,好像是全部七十七朵向日葵的集合体。 几乎把他烧活过来。 陆景和全身皮肤蓦地燥热起来,喉头一阵一阵地干涩,搭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缓缓张开,又难耐地根根收紧,将深褐色的皮革压出痕迹。 他从不知道,原来仅仅是在记忆中回想一个人,也能带来这样的刺激。 他蹙起眉头,近乎凶狠地咬紧了牙关,伸手将空调风强和广播音量都开到最大,希望通过现代科技的力量驱赶原始反应。 电台震天响的噪音中,青年十指纠缠覆于目上,露出的下半张脸唇线紧绷,神情摇摆在忍耐与痛苦之间,细汗黏住了单薄的T恤。 酷暑的天光灼灼可畏,炫目的金龟子慢条斯理,拥挤的野草争抢不休,茫然的菜粉蝶翩翩而过,空洞的身体热汗淋漓,孤独的灵魂饥渴交加。 夏天本就是这样的季节。 许久过去,蝉鸣起起落落几十回,晃晃悠悠的菜粉蝶找到了新的花蜜,陆景和骤然掀起的情/欲终于平复下去。 他汗津津的脖颈被车载空调12度的风吹过,冷得一激灵。 凉意驱走最后一丝失控,理智彻底掌握上风,陆景和一看时间,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将近二十分钟过去,梅菲没有回来,没有发消息,也没有打电话。而眼前老旧疗养院模样的建筑在这二十分钟内,居然没有一点有人活动的迹象。 他们被跟踪了?对方察觉了?梅菲被埋伏了?还是被抓住了? 还是,这整栋楼,包括梅菲,都是海奥森设计好的陷阱? 后者可能性最大,陆景和冷静地做出了判断。 他刚刚暖和起来的手指渐渐冷下去,昙花一现结束,立刻重新回到与银戒相同的、冰凉的温度。 现在的最优解是立即通知N——的剩余成员,并向警方求助,将营救人质的任务交给警察。 他不是夏彦,没有单独行动还能全身而退的能力。更何况整件事看起来很明显是一场为了抓住他而设的局。 他没有义务,没有能力,也不应该尝试救这个明显是诱饵的人。 陆景和将定位发送到N——的群中,简略描述了状况,然后打开中央扶手箱。 他在箱侧仔细摸索片刻,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个隐蔽的开关弹开,露出下面的隔层。 陆景和从中抽出一副表面泛着银光的智能眼镜,还有一把通体纯黑的小口径。 眼镜架上鼻梁后自动开机,一个个读数弹了出来,陆景和一边使它对眼前的建筑进行扫描,一边拿出弹夹,熟练地装弹、上膛,然后推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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