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的嘴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双眸或睁或闭,手指变成枝条,从脚踝往上,缠住了他的身体。 如同伊甸园里蛇,诱惑着他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摘下朱红的禁果。 “为什么要自我束缚呢?” 纯白的枝叶攀附在他耳边,借着风轻声问。 所以他沦陷了。 全境溃败。 陆景和一把拔掉手上插着的针管,径直跳下了病床。 “去哪里?” 仿佛早有预料,莫弈不慌不忙地问。 “找梅菲。她在哪间病房。” “她不在医院,在宁和。” 陆景和穿鞋的动作一顿。 仿佛时间凝滞,好久好久以后,他才缓缓抬起头。 “为什么在宁和?” “因为她戴的面罩过滤器里,根本没有过滤层。” 莫弈仍旧端坐原地,他垂下眼帘。 “这就是我说能够信任她的原因,她已经交了投名状。” “就是你的命。” 陆景和眼角抽了抽,他想起梅菲止不住的轻咳。 怪不得。 “……我的命?” “她救了你,以自己的命相换。她点燃的药物中混有一种神经毒素,不可燃,耐高温,具有挥发性。她吸入了很多。” 陆景和松开自己系了一半的鞋带,有一瞬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但和印的陆总很快恢复冷静,迅速梳理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有条不紊地将鞋穿好。 这是一个计中计。那个没有过滤层的面罩本是为他准备,梅菲以此得到海奥森的信任,她承诺会消除陆景和这个绊脚石,代价是交出硬盘为诱饵。 他唇线绷紧。 真是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骗子,聪明又残忍,像狡诈的赫尔墨斯。 除非她自愿向谁忠诚,否则哪怕将她动弹不得地钉在十字架上,也难保她不会用花言巧语致人死地。 人人都想得到她的心,可她如此精明,怎么会让自己吃亏。 一颗心换一颗心,公正公平,无可指摘。 起身望向莫弈时,他已经想通了所有,目光寒冷如刀。 “你利用她?” 莫弈坦然承认:“是。眼下的局面,为了赢,我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陆景和攥紧拳,眼里燃烧着肉眼可见的怒火。 “陆景和,别忘了,最初是谁只想除掉她泄愤。 她不是蔷薇,我与她并无感情,也不需要顾忌芯片操控的人工智能的人权,这是事实。” 莫弈推了推眼镜,针锋相对地与身前的年轻人对视,金眸锋芒毕露。 “她不是……” 陆景和不假思索地开口。 “是或不是,宁和的脑芯片检测仪已经研究成功,她现在就在宁和,你大可以用检查报告反驳我。” 莫弈打断他,将电脑收回公文包,自顾自站起。 “她感染的毒素似乎与夏彦是同一类型。但侵染更快、毒性更强,宁和只能保守治疗拖延时间。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与其留在这里与我争吵,不如赶紧去见她。” 陆景和额上青筋直跳,却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别将怒气发泄到莫弈身上。 他不是傻子,分得清真正的罪人是谁。 他既暴怒,又茫然,像一只因走投无路而龇牙低吼的狼。 古板单调的白色病房内,空气仿佛一点就着,莫弈沉默地走过他身侧,直到门前,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踟蹰许久,莫弈似乎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道歉毫无意义,并且非常混账,但…… 我没有想到她会使用这么激进的方法。是我计划失误。” “我很抱歉。你可以恨我。” 陆景和挤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他知道。如此狠毒的手笔,当然不是出自莫弈之手。 莫弈或许冷酷了些,但还没有那么恶劣。主谋另有其人。 陆景和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梅菲似痴似狂的话撞进他的脑海,撞出肝胆俱裂的回响。 “我爱一个人时,愿意为他拿起枪决斗,愿意为他割掉自己的一只耳朵,愿意抛弃家室与他私奔,愿意为他写成千上百首诗,也愿意为他躺上火车疾驰的铁轨。”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正捧着她血淋淋的耳朵。 她亲身示范,不管对方是否想要,也不管对方是否需要,她都要偏激地献上耳朵,以此宣告自己炙热的爱,以此为烧红的烙铁,给所爱之人打上烙印。 “你是我的了。” 他仿佛已经看见梅菲得意洋洋的脸,那个疯子压根不在意自身死活,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你是我的了,陆景和。” 她会兴高采烈,像赢得决斗的骑士。 只要你还活着,你每一次照镜子,每一次看见自己,每一次意识到自己活着,都不得不想起我。 你的眼睛里刻进了我的名字,你的心脏里留下了我的污血,你是我的了。 如此截胫剖心般的凶残,比古代的暴君更甚一筹。 暴君只要求奴隶的身体,她更贪婪,她想要奴隶的灵魂。 而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唯有俯首臣服,任由烙铁按在额上,烧出钻心彻骨的灼痛。 终究玩火自焚。 18. 十八 ▍如果是你向我进攻,我会毫不犹豫地屈服。 梅菲第三次惊醒,时间已是午夜。 她曾专门查阅过夏彦不得不忍受的神经痛究竟是什么感觉,阴差阳错,现在竟然有了亲身体验的机会。 折磨她的疼痛以撕裂痛为主,好像有技术拙劣的医生在不断用手术刀剖开她的腹腔,将内脏乱翻一气,疼得梅菲整个蜷缩起来,像只被扔进油锅的虾。 病房里的温度被空调恒定在26℃,她却早已汗流浃背。 梅菲气喘吁吁地支撑着自己坐起,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床头的镇痛药片。 按照医嘱,她一天只能吃两片,而她今天第二次醒来时。因为疼痛难忍,偷偷多吃了一片,导致现在不良反应发作,她的眼前彻底模糊,仿佛蒙了一层雾。 再吃一片……不,半片,半片应该不会有事。 一阵剧烈的刺痛从心口传来,让她想起童话故事里剜人心脏的桥段。 梅菲粗重地呼吸几次,狠狠扯住了病号服的领口,力气大得几乎把纽扣绷断。 她伸手在床头柜上胡乱地摸索。 “不能多吃,这种药物服用过量会导致肾衰竭。” 男人低沉的声线让梅菲吃了一惊,她猛一回头,才发现面向花园的窗边,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站着个人。 那人靠在窗上,背光,垂着头,身影修长又高大,用她雾蒙蒙的视线看去,和窗外林立的松木几乎一模一样。 陆景和?梅菲眨眨眼,希望眼皮能像雨刮器一样刷掉眼前的雾霭,好让她看得再清楚些。 可惜事与愿违,她连自己近在眼前的手指都无法看清。 梅菲第一次后悔下午不该多吃那片止痛药。 “怎么不叫醒我,喜欢看人睡觉?” 她语气轻快,费了好大力气,才避免了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 但是陆景和听得出来,从她骤然断开的音节与生硬涩哑的嗓音之中。 他因此也感到痛苦。 并非安慰他人时常说的体贴话,而是确有其事的痛苦着,好像他们的灵魂已经互通,如同一根藤条上长出的果实,让他第一次知道『感同身受』能逼真到如此境界。 他走向床边的小茶桌,将手中把玩的白色小药瓶搁到桌面,脚步缓慢,小心得像是怕惊醒了谁,又沉重得仿佛俄狄浦斯的自我放逐之路。 “睡觉?你睡了多久?” 话音阴晴不定。 梅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回答。 她一天里共醒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因为疼痛。 与其说她在睡觉,不如说是药物导致的半昏迷。 似乎意识到自己问话太生硬,叫人没法接话,几次沉默的呼吸后,陆景和缓和了语气,重又开口。 “……和印投资了不少生物分子研究所,我会找到办法。” 骗人。 梅菲专注地仰着头,试图在自己朦胧的视线里描出他每一根发丝的轮廓。 她噙着一个无奈的笑。 夏彦的病拖到现在仍然无计可施,难道是你不想救他吗? 梅菲迟迟不予回应,陆景和不明白她为何沉默。 黑夜吞噬了她的影子,让床上静默的女人像一道来自过去的幽灵。 陆景和不知道她是相信还是怀疑、喜悦还是悲伤,他甚至不知道她否还在。 太模糊了,仿佛身处幻梦。 而她只是一道因为太过寒冷而幻想出来的火焰,不久就将熄灭,甚至不存在于记忆中。 如同二十四年以来被他遗忘的无数梦境一样。 他想靠近、想一把攥住梅菲的手腕,确保她不会突然消失。 却又不敢。 他怕自己的动作再大一点,就会惊走什么、吹散什么,徒留抓不住的云烟。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触手可及。 陆景和垂下视线,胸中涌起一阵焦躁。 他的右手搭着玻璃桌面,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银戒,试图用它冰凉的温度安抚自己。 寂静,令人绝望的寂静。 “我先走了。你有什么需要……” 雕花铁椅被人拖动,在陶瓷地面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走?去哪儿,带我一起呗。” 梅菲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她似乎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半跪在椅子上,勉强直起身子,汗涔涔的手指滑进陆景和的指间。 “陆总,缺挂件吗,随身携带、只会混吃混喝的那种?” 梅菲笑嘻嘻地,另一只手搭上了陆景和的肩头。 她好像刚从桑拿房出来,浑身水淋淋的湿透了,呼出的空气比仲夏的滨海城市更潮湿,更灼热。 疼成这样,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陆景和一阵语塞,眼看她飘飘忽忽地就要往后倒,连忙扶住了她的肩。 “但你的病……” “反正待在这里也没用,自我安慰而已。病房太闷了,带我出去玩吧。” 陆景和半晌没答话,无声抽回了被她牵住的右手。 梅菲好气又好笑。 她知道这人又开始了他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好像要把全世界的责任一个人揽完。 陆景和,怎么会有你这号活菩萨似的艺术家。 “陆总,麻烦您,弯个腰。” 陆景和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顺从地倾身。 梅菲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安分地游到颈后,觉得好玩一样,指尖绕起了他的发丝。 “哎,这个身体真不方便。你也太高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7 首页 上一页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