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轻笑一声,唇角勾起,掀开被子爬上床,作势要抢她怀里的香蕉玩偶。 “好哇,小娘子,真想给我当压寨夫人?” 因此他不得不屈服。 梅菲揪住玩偶头上的穗不撒手,迅速入戏。 “那当然,先说清楚,要当就当正夫人,你可不许临阵变…… 哎哎哎,副的也行、副的也行可以了吧,你把香蕉还我!” 陆景和好不容易虎口夺蕉,没给她留半点卷土重来的机会,反手将陪伴了他三年的玩偶扔到阳台的地毯上,是个典型的有新欢忘旧爱的负心汉。 “不可以。” 他一本正经道,拿起手机关掉顶灯,屋内霎时陷入黑暗。 一只有力的手臂勾住梅菲的腰将她揽进怀里,陆景和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和我同床共枕是要收费的,你抱香蕉,谁抱我?” 接下来的日子,梅菲重操旧业,又当起了不劳动的社会废人。 因为镇痛药物的副作用,她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而关于陆景和工作时间这位睡美人的去处,两人还有过一段争执。 “我雇个保姆照顾你。” 陆景和蹙着眉头,不放心她独自一人。 梅菲则坚决不同意。 “不要,别人看到我发病的样子,没准以为我在戒毒。 这里离和印这么近,万一走漏风声,有损陆总您的名誉。” 陆景和一阵无言,他心里门清,压根与什么名誉无关,梅菲就是懒得应付陌生人。 他沉吟片刻,没等开口,梅菲好像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脸色一变,如临大敌地连连后退。 “不行!说好了当随身挂件,我不走,一小时都不走。” 陆景和简直被她气笑了。 “既不愿意别人来陪你,又不想走,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他说得煞有其事。 “以后每天早上我把你抱去和印的总裁办公室,下班再抱你回来。” 陆总语出惊人,这次连梅菲都听愣了:“啊?” “没关系,我办公室有好几个长沙发,纯棉布艺,又大又宽,睡着和家里一样舒服。 我工作时也很安静,不说话,不会吵醒你。 嗯,而且你不重,抱着很舒服,不用怕我辛苦。” 他笑眯眯地看着梅菲:“这样满意了么?” 梅菲想象了一下陆总每天抱着个半昏迷的女人进出和印大门的场景,不由联想到史书中带着尚在被衾之中的妃子上朝的淫君,没忍住,笑场了。 “哈哈哈……千万别,我不想当祸国妖妃,会被扎小纸人诅咒的哈哈哈……” 几番讨论最后都如此不了了之,陆景和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当起不早朝的昏君,将所有可以在家里完成的工作都带回家处理,有时候一天都不去公司一次,将琐事全丢给温辰帮忙。 家……陆景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用的是这个字。 这么匪夷所思又自然而然的字。 他还在出神,主卧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穿着小熊睡衣的女人揉着眼睛走出来。 她打了个呵欠,随手拿过玻璃杯,就要接厨房的直饮水喝。 “喝热水。” 陆景和扣上钢笔的笔帽,不厌其烦地出声提醒。 梅菲僵在原地,好半晌才长叹一声,算是忍下了唠叨不与他计较,调个头走向净水器。 陆总的品味超凡脱俗、别具一格,放着面积巨大还隔音的书房不用,偏要在客厅工作,就是为了随时掌握她的行踪。 这可怎么好,难道恋爱进程也会随寿命长短自由伸缩?梅菲苦恼地想。 她怎么觉得自己连热恋的滋味都还没尝到,已经飞快地跳到婚后冷淡期了呢。 这厢她的顾影自怜尚未结束,那厢陆景和已经客串起医生的角色,打开记录文档询问起她的身体状况。 梅菲随手将长发一拢,倚靠在开放式厨房明亮的大理石台上,一边小口啜着滚烫的开水,一边眯起眼睛打量半身沐浴在夕阳中的陆景和。 他穿着居家的宽松T恤,橙红的余晖涂在手臂上,映出匀称有力的肌肉线条。 衣衫柔软的面料由他动作牵引,摩擦与褶皱之中,能隐约看出其下年轻精壮的肉/体,蕴含着蓬勃灼热的力量。 让她想起赤道成片的棕榈,草原奔跑的猎豹,还有比群花更美艳的金刚鹦鹉。 堪称艺术品。 再往上,近乎黑色的深蓝头发未经打理,有几根正潇洒不羁地往外翘,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粗框眼镜,削弱了那双似星海似宝石的紫眸的锋芒。 像这样专注地向她提问时,竟然有几分……可爱。 “视力受影响吗,现在看我清……” 半路出家的无证医生陆景和望闻问切进行了一半,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病人格外流氓,正在用堪称垂涎三尺的眼神对医生动手动脚。 那目光中的渴望太显而易见,陆景和被盯得心脏漏跳一拍,忘了词。 流氓本人倒是无事发生似的,接着答:“没影响,很清楚。” 刚醒来时嗓音略带嘶哑,她故意将『清楚』两个字咬得很重很低,灼热的视线不加掩饰,放肆地在他唇颈游荡,末了还伸出舌尖,舔去嫣红的唇珠上残留的盈盈水迹。 她眼角弯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挑衅一样。 陆景和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梅菲小姐,勾引医生是犯法的。” 梅菲无辜地瞪大眼睛。 她放下水杯,若有所思地走向陆景和。随后恍然大悟,笑吟吟地在他身前驻足,伸出手腕。 “这样啊,那麻烦你把我就地正法好咯。快来,已经等不及了。” 陆景和再也压不住笑意,无奈地摇摇头,合上电脑,眼镜被随手丢在大理石桌面。 他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拽,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过来。” 他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插进她柔顺的发丝间,微微仰首,衔住了她不安分的嘴唇。 梅菲合上眼,双手捧起陆景和的脸,尽情享受着这个绵长的吻。 仲夏的太阳极尽热烈,哪怕是临走前最后的光辉,也浓稠得像油画颜料。 橙红刷满了他们半身,另一半则沉没在阴影里。 梅菲感觉自己好像跨在了光与暗的交界,同时承载了两种极端。 一半是生,一半是死。一半是焚灼,一半是霜雪。一半是狂热的白昼,一半是缄默的黑夜。 一半是凋零磨灭的陈旧过去,一半是支离破碎的刺目未来。 她想起了被火山灰永远定格在两千年前的庞贝古城。 她忽然希望远方暗红的夕阳就是火山口。而阳光则是一千摄氏度的岩浆,喷涌迸发,天地变色,瞬间将一切喧嚣都杀死、将一切静寂都记录。 从此他们便会埋在不为人知的地底,默默拥吻数千年。 她是如此热切地期盼着,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陆景和忽然放开了她,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在她颊边轻轻抚摸,声音含着不稳的喘息。 “你不专心。” 他毫不客气地哑声指责。 “在想什么?” 这也能发现啊,梅菲无奈地想。这么敏锐,以后要做什么亏心事想瞒过他可怎么办? “在想……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所以她选择说实话。 不只是你。 还有其他的……一切。 梅菲捧着他的脸,默默良久,最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陆景和的心却如坠冰窟。 她从来没这么笑过。 她唇角的弧度近乎苦涩,她眼里的情绪仿佛慈悲,她的笑容……温柔到无望。 梅菲今早醒来时,陆景和已经离开,所以她独自去了与海奥森的联络点。 海奥森向她透露了一个信号:你唯有忠诚,否则一定会被利用。 他们的口吻信誓旦旦,好像注定。 梅菲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思忖良久,为防是海奥森的烟雾弹,只给莫弈发了个消息,提醒他『小心』。 但此时此刻,某种命运般的直觉轰然降落,梅菲莫名有种预感。 都会发生。 这毕竟是她追求的现实主义世界啊,她自嘲地想。 陆景和揽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揉碎:“我不会离……” 他的自白还没开始,已经被刺耳的机械铃声打断,如同某种预言。 来电显示是莫弈。 陆景和几乎是慌乱地扫了她一眼。 梅菲立刻会意,自觉地起身走开:“我忽然想吃个橘子,你们慢慢聊。” 陆景和眼角抽了抽,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久前还与她亲密纠缠在一起的唇。 他接通电话。 “陆景和,梅菲在你身边吗。基地意外失火了,里面的资料……” 陆景和的神色骤然降至冰点,他快步走进隔音的书房,沉重的实木房门甩上,发出一声闷响。 落日终于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 梅菲从冰箱里拿了个憨态可掬的橘子,百无聊赖地削了起来,一刀到底,绕着圈的橘子皮还能拼成一个完整橘子的模样。 她精细地将其一瓣瓣分开。 基地着火了,莫弈为什么要问她在不在? “你会被利用。” 夏彦追查的关键线索是芯片研究。 芯片啊…… 最后一瓣橘子被她捏在手中良久,直到握热了,才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 芯片。 陆总的房子不愧是豪华装修,书房隔音效果好得仿佛整间屋子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眼镜还扔在桌面,钢笔卡着一叠纸质资料,电脑因为嫌其碍事而被推开一角,正委委屈屈地斜着。 头顶一排洁白的灯光投下,将偌大的客厅里每一个摆设都拖出了长长的影子,肃穆得如同雕塑,或者化石。 又或者刀。 无情地将现实与过家家划开,一刀两断,仿佛天渊之别,丁点藕断丝连的可能都不存在。 发出令人痛不欲生的裂帛之音。 梅菲把橘子皮拼拼拆拆了四回,陆景和还没出来。 如果陆景和让她回宁和做脑芯片检查,或者让她录像、受审甚至出庭证明海奥森的确进行了芯片人工智能相关的研究,梅菲会一口答应下来。 即便海奥森一旦发现了任何她背叛的蛛丝马迹,她就会死。 不仅要答应,她还要重新用轻佻的语气开玩笑,要接上方才半途而废的吻,要将这个夜晚一切冷漠的现实主义通通粉饰过去。 就当是作戏给自己看,送自己一个至少表面圆满无憾的谢幕。 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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