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回,有人抢在他前头发话。 那人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出口,自觉得意非常,言道:“小臣人微言轻,但我心皎皎天地可鉴,职责所在不敢欺瞒圣听,望陛下明察秋毫,秉以大义,雷霆钧断,不致寒了各界才俊的心。” “如此说来,尔一片赤胆忠心,实该嘉奖于你?”天君白沔不悲不喜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那人心中一喜,又谦道:“陛下谬赞,微臣不过忠于职守、抱持本心,替天下有志青年发声一二,以为陛下分忧!” “天下才俊幸赖有你,定会感激不尽。这番谋划花了不少心思,想来是有同道中人了?哪几位勇士一并站出来让大家瞻仰瞻仰!” 听天君语气平稳,不似生气,方才还噤若寒蝉的队列中犹犹豫豫又站出几人。 “就这么些了?可别太谦虚!”天君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目光从几人脸上逡巡而过,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忽而面色一肃,上好的蛋壳瓷茶盏“哐啷”一声砸到大殿的碎金地砖上,碎成无数片。 “这等胡言乱语也敢放到凌霄宝殿上叫嚣,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哪家师门教出你这么个数典忘祖的玩意儿!内无贤父兄,外无严师友,而能有成者少矣。若无师门积累、长辈扶持,你以为你是怎么得的道?若无壮士英灵累世功勋,哪能让你安然站到此处信口雌黄?怎么,才能走就想着飞了,前脚享受了庇护后脚就嫌弃累赘,这跟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何异?尔等何德何能,敢拿上不得台面的私心与德劭尊者相提并论,还妄图拉着天庭上下与尔同流合污、贻笑大方,究竟居心何在!” 声色俱厉的叱责一声高似一声,回荡在凌霄宝殿的藻井之下,连两侧的珠帘都簌簌作响。廷下众人皆收敛声息,大气不敢出。谁都没有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天君竟也有如此大发雷霆的时候。被叱责的几位早已没了早先的得意模样,纷纷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少君白棣腰板挺得笔直,望着正拍着桌案发火的阿离舅舅,紧绷的五官倒略微放松了些。有人替他将话说了出来,一口闷气好歹出得大半。 昨日父君说希望他们都能烂漫无忧时的神情宛在眼前,曾经的白滚滚仿佛回到了幼年被父君抱在怀中温言告诫保护好娘亲的那些时日,在父君淡淡微笑的背后总藏着一个艰难的使命。 他心中骤然涌起惆怅与愤懑:是不是有人安享承平久了,便忘记了承平背后的守护者,以为一切来得理所应当?若如此,天族的风气委实该要整一整了。
第120章 梦扶桑番外 梦扶桑番外——此来风雨后(三) 一场叫人胆战心惊的朝会终于结束,天君趁势发落,有人被罚去苦寒之地反省磨炼,有人被贬去凡世重修德行,连带在场诸位也被一并训了个灰头土脸。 朝会后,白沔见白棣神色并未放松,留他到后殿一坐。当是时,少君一口茶未饮,皱着眉如是向天君禀奏: “五族之中,人族寿数最短,三千世界兴替频繁。人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努力增长见闻,又终于逐渐忘却,似乎是最健忘的族类。即便如此,一代代人族中仍有内蕴传承,晓得崇德敬老,晓得长幼有序,晓得滴水恩涌泉报。反观其他各族,仗着寿数悠长便不思进取的大有人在,却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自觉高人一等?由此便知近来仙术不昌到了何等地步,天君属实该要警醒了!” 这已不是二人首次议及,白沔其实早有想法。在下一个朝会,他便会宣布:在大朝和常朝之外,另设每月一次的月讲和每季一次的论道,前者由官员轮流讲授所学所悟,且要列入等第考评;后者则属强制进修,邀请各方能人长者为众人增长见识,无非要好好抓一抓天族上下的纷乱思潮以正视听。此后,更多的仙者将被遣往四海八荒,用脚踏实地的身体力行代替闭目塞听的纸上谈兵,也受一受风与雨、血与火的锤炼。天庭需要的是耳聪目明的践行者,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不过此时,天君白沔并不想维持一本正经的威严模样,他支着脑袋望着犹有不忿的少君白棣,忽而问了一句:“滚滚,你有多久没叫我阿离了?” 白棣一愣,抬眼道:“如何说起这个?” “只是忽然想起我俩幼时在庆云殿和十里桃林为伴的事,虽然常结伴数星星,但欢乐何其多,一晃眼竟已过了那么久!”白沔面露怀念道,“如今你这么正经,总叫我不大适应!” “这叫什么话!几十万岁的人怎么跟小仙童比?也不想想你自家儿女都多大了,阿离舅舅!”白棣一字一顿地反问,无奈于白沔时不时的抽风。 “谁说几十万岁就非得正经?”白沔翻着眼皮不服气的模样倒与幼时颇为相似,要不是远处还有仙侍,瞧着甚想就地翻滚两圈,“这点我佩服连宋,他就能在正经与不正经间切换自然。” “这会儿倒不叫连三爷爷了?”白棣忍不住戏谑。 白沔又一次熟练地给过一个白眼:“哎,你都跟他做了亲家,我再叫他爷爷岂不是让你得了便宜,好外甥?” 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从幼时起就十分混乱的亲戚族谱,俱是会心一笑。彼时就不大分得清辈分关系,后来便索性随心所欲了。 “……其实我那娘亲也不大在意这个,只除了总给儿子挖坑这件事……”还是糯米团子时的阿离便从白浅那里得了不少教训,这才逐步长成了一颗看似绵软实则腹黑的芝麻馅糯米团子。如今回头再看,那些跌跌撞撞不时被绊进坑里又努力从坑中挣扎爬出来的经历,都成了能够反复回味的记忆。 白棣自然明了他话中的意思:“想他们了?” “凤九姐姐和东华姐夫至少还在,可他们一走那么多年,竟忍心不理会我这好大儿!” 说起这个,白沔既怨且忧,一边埋怨爹娘决绝一边又担心他们的安危,待转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话不大妥当,无怪外甥才松快了些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一向伶牙俐齿的阿离暗自懊恼自己的不谨慎,观察着白棣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姐夫最近……可还好?” 白棣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习惯性地回避这个话题,却又醒觉除了阿离,似乎也无更好的人选可以倾诉,默了默才开口:“父君总说他很好,可九九并不这么想,我也一样……身为孩儿,我不知能为父君做什么,这些年来只是徒增年齿,却殊无进益!”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年幼的阿离也曾牵着沮丧的滚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对于父君即将遭遇危难的预感。再早些时候,阿离也曾面对类似的境地,小小孩童不知何为逝去,却本能地对见不到父母感到害怕,是以他最明白那种无力感。原以为长大了本领见长,再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哪知时过境迁依旧无能为力,可知世间事不如意者果真十之八九。 “滚滚……”白沔仍像幼时一般拍拍白棣的肩膀,“此时我若说职责使命你必不爱听,不过我想,究竟如何姐夫心中比我们谁都清楚,你若真解不开,倒不防与他说说,父子之间又有什么抹不开的?我倒有些后悔没跟我家老头子多说说话,如今想要顶嘴都没机会。” 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要到了这般年纪才晓得,还能被人逼着读书写字做功课也是种幸福。 白棣抬起隐隐泛着红血丝的双眸,二人属实有些同病相怜。 气氛正自低迷,忽有仙侍来报:“启禀天君,星官毕月乌求见。” 毕月乌乃西方白虎七宿之第五宿,在二十八星宿中尤为低调,以致白沔时常忽略他的存在。 不过他记得的是,星宿府的众位闹挺活泼得委实过了头,又兼实在团结,但凡在九重天上逗猫惹狗,总是成群结队出入,就没有不被人憎狗嫌的。因而不久前,一众星官被他一股脑儿打发到了四海八荒,当耳报神去了。作为其中无甚存在感的毕月乌,自然只有随大流。 星官毕月乌为人寡言板正,说话也不会绕圈子,进来行过礼便入了正题,原来是为了禀报途中见闻来的。 天君白沔这才想起,这位仿佛是被遣往的西荒,遂问道:“星官可是在西荒有何发现?” 毕月乌答得一板一眼:“正是。微臣领命与几位兄弟前往西荒,途中分头打探,各行使命。西荒山势崎岖,物产丰饶,微臣走的大多是人烟稀少之地,确见了不少奇景,属实开了眼界。不过,微臣在芒山、榣山一带接连发现了异兽的踪迹,深感不大寻常,特向天君禀报。” “哦?什么异兽的踪迹不寻常?”白沔语声上扬。 “微臣不才,倒也能分辨些兽踪,那些印迹有新有旧,其中能够确认的至少有猰貐、九婴、诸怀三种凶兽。另有一些年代久远,但可以确定,并非西荒本地常见的异兽。微臣思虑,此事可大可小,这些凶兽是从何处来到的西荒,是否有人别有用心亦未可知,当禀知陛下早做准备!” 星官边回忆边讲述,并未注意一旁的少君白棣脸色微变。 待星官告退,白沔转头问道:“滚滚,你怎么看?”异兽易地出没的确有些蹊跷,按着天君的想法,即便不能断定有人从中筹谋什么,总要遣人一探究竟,他习惯性地征询白棣,不过是期待从其口中得出同样的推断。 可白棣仿佛隔了很久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什么?” 白沔对此十分不解:“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白棣显然心不在焉,他似乎正努力回想着什么,又总是不得法,摩挲着额头道:“阿离,你不觉得这……有些熟悉吗?” “你说凶兽?有吗?”白沔疑惑地想了想,无甚灵感。 “……既要遣人去,不如我去吧!”白棣终于对前言有了回应。 今日凤九又要外出。 晨间,她早早起来洗漱,本待轻手轻脚出去,瞧见陷在被团里睡得发丝散乱的夫君,忍不住还是回过身来,凑上唇贴了贴脸颊。 这下把浅眠的老神仙弄醒了,他熟稔地环上臂膀,要再来个夫唱妇随的“回笼觉”,却发现夫人早已衣衫齐整、收拾妥当。 东华起先倒是一喜,以为夫人要带自己出门,理了理略为桀骜的银发,很是乖巧地立时起身。 哪知下一刻,肩膀被稍稍按下,凤九有些干巴的声音响起:“呃,夫君,那什么,是我要出门……” 老神仙一腔热情才刚燃起即遭遇当头一盆凉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瞪着失色的眸子,将她望得柔肠寸断。 凤九咬咬嘴唇,竭力压下恨不能脱口而出的妥协,柔声道:“好嘛,夫君,你在家乖乖的,过两日啊,过两日再带你出去!” “小白,你且说来听听,有什么事比陪我还重要?”老神仙想起近日不止一次被留在太晨宫中,心气更是不顺,不知是什么人什么事勾走了小狐狸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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