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看向他,意味深长:“陛下,江南与蜀地,可都是赋税大户。您想,若是能再出几个江南与蜀地,或是将这些数字翻倍再翻倍,大唐的库房将会多么的丰盈而充实!” 李世民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张玄素立刻道:“周寺卿,这不过是你理想化的想象而已。想要再造一个江南和蜀地无异于夸父逐日,愚公移山。而且,就算是江南和蜀地的纺织行当的确重要,但它已经形成了定式,只需要遵循旧例即可,贸然改动往往容易取得相反的效果……” “张庶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周自衡随即道,“不如我们再来聊一聊海运贸易的利润率以及对设置市舶司的可能性吧,还有,突厥的安置迫在眉睫,正巧,我这儿有几双羊毛袜子想要拿出来给诸位看看……” 李世民抚了抚额头。 他真的只是因为于志宁和张玄素来告状,所以就临时将周自衡抓来想要了解一下,顺便化解一下他与东宫这几位之间的一些误会。大家都是承乾的老师,和和气气的当然最好嘛。 结果……周十三这厮给他开了一个这么大的题目! 李世民一面觉得脑壳疼,他刚处置完一堆政事原本是想要休息一下的;一面他又觉得有些欣喜和激动:朝中有这样的能臣何愁大唐不兴盛?! “先停一停,”李世民开口拦住周自衡,然后转向身后站着的内侍,“将几位相公都叫过来,大家一起讨论。” 于是,原本小小的一个问题演变成了政事堂会议。 周自衡聊了对纺织业的一些构想,甚至羊毛纺织业对边镇经济的提升等等。他一向走数据派路线,言之有物,用做生意的态度来核算效率和成本,自然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利润率,描绘出未来的一番前景。 能够收到多少税?能够养活多少人口,又能够繁荣多少城市…… 一些大臣虽然对他这样的方式颇有微词,觉得过于“铜臭”,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方式很高效很便于理解。如魏徵这样和他关系不错的也只能在私底下劝他,让他多读点经史,最起码也要装上一装…… 不过周自衡因为太忙,而且思维已成定式,倒是改变颇艰。 会议还在继续,于志宁和张玄素到后面已经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级别的论政了,直接被请了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叹了一声,知道这一局又是周自衡赢了。 他俩对于周自衡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恶意,不过是教育方式比较传统,而且想要在太子心目中超过周自衡的地位罢了。如今论战输了后倒也坦然,只想着后面要如何规劝太子将重心放在经文典籍上,倒没有怀恨在心。 但周自衡却在李世民面前小小的表达了一下对这两位老师的意见。 起因是李世民在事后邀他去禁苑散心,怕他对于杨两人生出芥蒂:“于志宁与杨玄素和你不同,他们是典型的文士儒生,看待问题的方式与你不同。不过朕也正是因为此,才让你担任承乾的老师,这点你可以放心。” 周自衡:“陛下一片拳拳之心,微臣明白。”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与承乾相处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有些师徒香火情,便还是说了出来:“不过,陛下,微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李世民哼一声:“一般这样说的,恐怕早就知道说出来的话都不好听。不过,既然是朕,那你便大胆放心的说!” 他连魏徵都能容下,又怎么会容不下周自衡? 周自衡嘿嘿一笑:“陛下圣明。” 收敛起笑容,他言归正传,正色道:“陛下,您不觉得,现在对太子的管束过于严格吗?” 李世民一怔,眉毛高高扬起。 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周自衡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于詹事与张庶子,才情自然不用说,但过于刚直敢谏,对于太子这等年纪的少年人来说是不是有些过了?”
第255章 周自衡从李承乾曾经对自己流露出来的些许抱怨里也大概了解了他的这几位老师。 李纲年纪大了,脾气温和,李承乾颇喜欢他。但于志宁与张玄素都是谏官出身,虽则品性没太大问题,但心直口快,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颇有些想要像魏徵看齐然后和李承乾同样成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的意思。 李承乾热爱骑射,被谏;他和身边同伴玩闹过头了,被谏;偶尔用度超了一些,被谏……周自衡并不是因为自己是李承乾的老师就为他说话,在他看来,太子虽然也有错处但并不涉及到什么原则性问题,还称不上是纨绔子弟,不过是少年郎偶尔的一时肆意与跳脱罢了。 反倒是这几位老师劝谏的方式很值得商榷,从来都是当面点出,从来不给李承乾留情面。 长此以往,肯定会出问题的。 李世民听周自衡所说,脸色淡了几分,不悦道:“周卿难道觉得太子不应该虚心纳谏?” “当然不是。”周自衡没有被他吓到,神色很认真,“只是微臣觉得陛下该考虑一下太子的年纪。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情,才是顺应自然之理。” 李世民岿然不动:“太子并非普通孩童,他肩负重任,本就该对自己有更高的标准。” 周自衡:“陛下,微臣斗胆问一句,您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李世民一愣,神情变得有些悠远:“朕十二岁时吗……” 那时候,他正醉心于磨砺自己的骑射和武艺,小小的一个太原城可拦不住他,骑着比自己还高的骏马到处撒野。他喜欢认识江湖豪杰,然后去各处斗鸡走狗……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这么说的话,自己十二岁的时候的确是看上去挺不靠谱的。 这时候,他就听得眼前这位自己这几年极爱重的年轻臣子来了一句:“微臣也曾听过陛下少年时醉心于武艺与游猎,但这也并不妨碍您现在成为一位贤能君主,甚至在未来还能成为一位千古明君,不是吗?” 李世民:“……” 年轻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虽然知道周自衡的话有逢迎之嫌,但谁会不喜欢听这样的好话呢?李世民听得嘴角微微翘起,显然内心很是愉悦。 “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周卿,回归正题。” “是。”周自衡笑道:“陛下,微臣想说的是,太子殿下比起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甚至是比起您少年时来说,足以称得上一句勤勉刻苦了,即便是和成人所负担的也不遑多让。” 李世民很满意:“承乾的确是做得不错。” “那陛下应该把这句话让太子知道才对。”周自衡顺势说了一句,“陛下,虽然太子表现得不像十二岁,但他的的确确就是十二岁。全天下十二岁的少年郎,都会希望得到父母和师长的夸奖。” 李世民有些犹移:“朕怕他被夸赞后便飘飘然……” 这时候,这位帝王脸上的神情就和后世那些纠结孩子教育的家长别无二样。 意识到这一点,周自衡又大胆了几分:“陛下,您最是虚心纳谏,应该也能明白,有的时候即便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但可能因为场合或者因为说话的方式,在第一时间听到的时候内心深处总是会有些不爽快。” 李世民情不自禁地点头,的确如此,甚至偶尔还会恼羞成怒。 “咱们大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还正在学习如何掌控情绪的少年郎呢?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做得好的,没有获得夸奖,做得不好的,却必然会迎来劈头盖脸的直谏。在这样的氛围里,久而久之,心中便会生出郁气……”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可一向是让家长操心的头等大事!能够衍生出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周自衡觉得他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不是李承乾登基。 再这么下去,可不就折了吗? 李世民若有所思。 这并非什么太高深的道理,只是这几年他在天下推行纳谏之风,所有人都以刚直进谏为目标,即便是有人看出来了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而已。 “陛下应该看过雪后的山林,”周自衡的声音传来,“当那些树木身上有积雪的时候,树枝便会向下弯曲,这样可以卸去一部分的力道,在积雪的重压下存活下来。可若是积雪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再有韧劲的树枝也可能会被压折。而这里面,未成材的小树更容易出问题。” 他意味深长:“人,其实也是一样。” 当夜,回到后宫中,长孙皇后见他面色沉重又有些惆怅,便柔声问他是在为了何事而烦忧。李世民便将自己与周自衡的这番对话道了出来。 他抓住长孙皇后的手,这双手并不是那么的无暇柔滑,反而因为经常习字而留下了薄薄的茧子。但这是他最爱的一双手,而承乾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观音婢,我在想,我对承乾是不是的确太严苛了。” “二哥不过是望子成龙罢了。”长孙皇后安慰他,但随即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周寺卿却说出了臣妾心中想说的话。” 她反握住李世民的手,紧紧的,眼睛也有些忧心,“二哥,过犹不及啊!” 即便是周自衡不提出来,她也是打定主意要好好与自己的丈夫说一说的。 周自衡并不确定自己的劝谏能不能派上用场,但在一段时间后,李承乾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情绪活跃了些,对自己的态度也更尊敬甚至亲近了几分。 他想,或许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的。 就这样,日子如流水一般带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淌过去。 很快,就来到了流火的八月。 八月的长安是最美好的季节,不那么冷也不那么热,翠绿的柳枝拂向水面。北方的柳树比起南方的柳树少了几分婀娜但是多了几分高大沉稳。大街小巷里,晚生的蔷薇还在盛放,一些人家的院落里可以看到沉甸甸的石榴挂在枝头,瓜果丰硕,阳光宜人。 不过,久居长安的人对这样的美景已经司空见惯,他们只觉得这段时间似乎来长安的人多了好多。 “乖乖,西市那边的客栈全都满了!怎的今年如此多的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个时候正是最舒服的季节,每年不都是如此?” “和以往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说话的正是客栈的小二,“今年的客人们好像都不是来做买卖的,倒是看上去更加文质彬彬,而且大多数都是如此。奇怪,如今又不是赶考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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