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息……” 宣立俯身,拿起珠子,长睫垂颤,“还这幅死不悔改的犟种性子。” 一袭黑衣的守端行至她身侧,望着她手中的蓝珠,“我欲求卦,仙子允吗?” 没了沈盈息,宣立的笑便显得有些冷淡。 她皮笑肉不笑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求什么。” “允吗?” 宣立:“若无息息临别此言,我可以不要酬报为你卜卦,刚才已经说这么多了,本来也就不再怕天雷。” “但是——我现在要好好保重自己。” 守端波澜不惊,“好。” 取下腰间芥子囊,将其中一柄八卦镜拿出。 守端道:“此镜可抵三道天雷,本是五百年前为盈息备的,当初盈息她……现在转赠与仙子。” 宣立并未第一时间接过八卦镜,她眯起眼看向守端,“仙尊不必如此,我与仙尊的交情还不至于能交付如此宝物的程度。” 守端长睫垂下,盖住金眸情绪,“仙子是盈息的至交好友,此物本是盈息的,她如今收到也只会再给你。” “你还在愧疚当初?” 宣立一语中的。 守端闻言,沉默良久,方低沉着声道:“我愧对盈息信任。” “我做不到她眼中的公正无私,也不是她真正的好师尊。” 宣立敛容,“你愧对她,我们何曾不是。” “做着自以为对她好的事,不和她商量不问她意愿,因为知道她不会在乎,所以真的不去过问。” “我和随其常,比天道又好上多少?” 天地静默,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终于,宣立接下守端的八卦镜,道:“多谢。若侥幸不死,自当酬报。” 守端缓缓说:“去对盈息说罢。” “我再听不了了。” 宣立一顿,忽地抬眉,“你想做什么?” 守端冰冷如昔,“因知做不了什么,只好如此做了。” 宣立捏紧八卦镜,“你方才还愧恨息息良多,怎的现在又要犯老毛病,不问她意愿便自行些以为对她好的事情,你这是自以为是!” “我是自以为是。我不是公正的师尊,我有私心,我的私心告诉我现在杀了自己,这世上便再无对她有威胁的人。” 守端负手垂眉,“天道再没时间选下一个天命者。你我都清楚,盈息最重兵贵神速。” “她此时,兴许已执剑上九霄了。” 宣立声音泛冷,“你可以拒绝和她作对。我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不就是为了避免你们死伤吗?” 守端:“在所难免……我是世间第一位无情道修士,我的道,我不想见它毁灭在我的手中。” “宣立,我拒绝不了和盈息的对立。她要毁我的道。我也杀不了她,她是我的首徒。” 言至此,宣立无言以对。 守端所言字字属实,世上唯有真相不可辩驳。 宣立抿起唇角,“我是怎么说,也不可能打消你自杀的打算了?” “倘若你愿意见我和盈息剑指对方。” …… “盈息不见得会杀你。” “但她会很为难。” 宣立忽地不知要说什么。 她望着守端,看着他的一身黑裳,有话可说了:“你从盈息陨落那日,便开始着黑衣,像服丧,为盈息服的?” 守端望了眼身上沉闷的黑衣,金眸微动,“今日也为我自己服一回。” “本尊死后,世上无人会为守端仙尊服丧。我的徒弟、最后的友人、唯一爱的人,也被你们夺走了。” “她会很伤心。” “我不死,她会更伤心。” 她的心从不在一人一物上。 守端抬起眼,望着远天边际,远天云彩如青烟般浅淡,青烟之侧有淡淡的金光光晕,昭示着又一个新日的即将诞生。 他曾多少次望着这远天日升,等着辉煌的初阳照耀天地,把一切晦暗无光都照亮。 让一切不见光的见光,让一切合理的不合理。 但是多少次,他只是望着。 然后抱着如此的期待,等着第二次的日升。 世上规矩似乎是没理的,伦常纲理需不需要存在,守端的心魔一直回答他,不需要! 什么伦理,都是自缚的藩篱,为什么不拿剑把它们砍光?! 可若没有这些藩篱,她陨落归来时,给他的便不是拥抱,而是陌生的余光。 况且他是存世唯一的立道者,他本就没有自毁道途的权利。 自毁道心,便是获得了和她并肩的身份,却也没有资格了。 他不配。 自生出心魔之日起,守端便知晓,沉默地扮演个师尊的角色,便是他最好的应对之策。 如今这样,也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还能在她的大道上留名,血祭自身,只为留名。 执起赤剑,剑灵守淳在剑内怒声:“我要见息息,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守端并起剑指,指腹试过剑锋,锋锐的剑锋霎时间割开了手指,血流如注。 “守端,你这个疯子,我要见息息——!”守淳开始尖叫。 守端右手执剑,流血的左手并起灵力,注入剑脊之中。 剑身中央亮起一道笔直雪亮的白光,乍一看去,竟与沈盈息的剑光颜色相似。 似乎看出守端的死志已决,守淳忽地崩溃大哭:“我还没和盈息告别呢,我都没抱她一下呢,我都没说、没说清我对她的心意呢——” 守端手腕蓦然一沉。 眼前浮现出女子的容颜,这使得他金眸动了动。 但是立刻,他又提起手腕,阖起眸,脸色冰冷。 “闭嘴!” 守端厉声道,同时加强灵力,赤剑中很快传来守淳痛苦的声音。 心魔与主人五感相通,杀心魔如杀自己。 守端额生薄汗,他咬紧唇口,薄唇上血迹斑斑。 宣立已不忍再看。 她对守端没有交情,但任谁看见此幕,都会不忍。 守端几近用了最残忍最决绝的法子在杀他自己。 本命剑斩心魔,先去了自己一半的性命,而后再自毁灵府,身死道消。 “师尊……” 在唤他。 守端眸光已有些涣散。 “盈息——” “师尊莫要担忧,弟子一切都好。待此劫渡过,便不再闭关了。届时多出许多与师尊相伴的时间,尽可讨教师尊的剑法。” 是盈息,这是她五百年前渡劫前夕所对他说的话。 师尊很高兴。 可你食言了。 你是最信诺的人,师尊知道,你是没办法,才食言的。 师尊找了你很多年,很多年。 “师尊很高兴。” 找到你了。 …… 沈盈息御剑至魔界,中途忽而心悸了下。 她蹙紧长眉,悬剑朝天际看了一眼。 金乌跃出云层,朝阳四放霞色。 正是一日之晨,朝霞璀璨。 是修真界鲜有的瑰丽霞色,沈盈息定定地看了眼,而后便收回目光。 远天只有天光,无事发生。 …… 初阳升起时,季谨便已银甲在身,执着金鞭候在魔殿上。 他脚踩魔殿琉璃瓦上,薄银面具在日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寒茫,右眼中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是专注地望着远天。 离他和沈盈息约定的对战之日已过了九个时辰。 她食言了。 他仍在等待。 细看来,才能看见他银甲上的晨露。 手中的金鞭沾着晨雾,颜色更深了,泛着不详的暗红光芒。 “沈、盈、息。” 坚冷的鞭柄敲着银甲,发出单调的铿锵声。 和着甲声,季谨一字一咬,轻而又轻地含着字音,反复地念着:“沈、盈、息——” “你恨她吗?” 一道冰冷陌生的声音忽而响起。 季谨陡然眯起眸子,眸中射出冷冽的杀意。 “谁?” “别找了。我是天道,在你识海里。” 季谨收紧握着鞭柄的手,眼露探究,“天道怎么会入世?” 天道冷笑了两声,“因为恨一个人。” 季谨微顿,“沈盈息?” 天道冷哼,“我要她死,你帮我。” 季谨扯了扯唇,“天道也会恨人?有私情的不是人吗?” “……” 天道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漠至极,“你不想死的话尽管问好了。” “我当然不想死,”季谨笑,“就算是死,也得拉着沈盈息一起。” 天道:“你帮我,我上你的身,我们一起杀了她。” “欢迎。”
第106章 季谨能够感受到体内的另一股力量。 陌生的、但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天道。 季谨垂下漆黑的长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阴暗的狂热。 对于力量的狂热。 他自小便知晓,弱者没有爱恨的权利。 有了力量,就有了一切。 一切,也就包括自由选择对沈盈息的爱恨。 她忽视他,而他恨她,但无论他恨得多么烈焰高炽,她回馈给他的只有漠然。 因为他太弱小了,因为他太弱小了。 弱小到她都不屑来,不屑和他打。 他只能更恨她。 力量——要所有的力量——! 有了力量就能换一种感情,对她换一种感情…… 季谨舔了舔干燥的红唇,右眼珠神经质地跳动了下。 他感受到天道那恢弘的力量在他的识海里扎根,用一种傲慢的姿态取代他这个识海主人的位置。 季谨不着急,抿了抿有些湿润的唇瓣,眼尾微弯,勾起条猩红的弧度。 天道占据了他的识海,自己本身的力量像只可怜的老鼠一样躲在了角落里。 季谨做过老鼠,他在季府时就是这么一只弱小而丑陋的老鼠。 常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细小的牙齿啃啮着所有外来的恶意。 明穆少年时也是这么只老鼠,但他比季谨幸运太多,他年少时见过仙人,仙人救了他,他还因此做了皇帝。 季谨没这运气。 他从来不期待运气的降临。 忽然间,他的身体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 季谨眼珠颤动,冷汗从额角流下。 ——天道在和他争夺身体控制权。 “天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季谨几乎是咬着牙问道,神情竟还维持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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