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许倒不觉得这是非常困扰自己的事。 她在电话里提及,不过是给黎潼一个心理准备,省的之后楚朱秀再做点什么,她反应不及。 “不用去联系,我也和她说了,有事说事,别老搞些乱七八槽的。” “你呢,就安心读书上课。” “这些算是大人的事,和你小孩子没关系。” 楚清许嘴里,已经满二十岁的黎潼俨然还是“小孩子”。 这种被宠爱、关怀的滋味太过美好,叫她眼中盈了笑意,心中酥软。 “好,我知道啦。” 挂了电话,黎潼思忖几秒,打开楚朱秀的微信头像,点进朋友圈。 去年她屏蔽了黎家人,只留了黎漴时不时被拉黑、时不时被放出。 楚朱秀倒是没有屏蔽她。 公开动态里,她这一个月都没出去玩乐,只有转发的几条黎家公司新项目的招商广告。 黎潼想到上辈子,楚朱秀的朋友圈里总是阖家团圆的画面。 丈夫的公司项目完美收官,儿子参与其中提供的助力,女儿在舞蹈上的出色成绩…… 总之,她经营的文字内容温馨甜美,满满都是豪门有钱夫人理想中的生活。 显而易见,没有黎潼。 上辈子的黎潼没有出现在楚朱秀朋友圈里的资格。 …… 黎潼懒洋洋地滑动楚朱秀的过往朋友圈,她的朋友圈权限是[朋友全部可见],某种意义上,是这位富家太太对自我生活的自信。 近一年内,她发朋友圈的频率少了许多。 最开始一个月能发七到八条,到零零散散的两三条,最后,可怜兮兮地,即便有,也只与公司有关。 黎潼从中窥见楚朱秀维持的“富家太太”生活的疲惫。 她内心平静,看完即止。 甚至不打算再联系楚朱秀,喝止她打扰楚清许的行为——姨妈说,大人的事大人解决,她不需要太操心。 黎潼熄灭手机屏幕,踏着雪声,往寝室走去。 = 警校生可选择“实习”参与警务工作,一般在假期自主选择实习地点或是大三大四时统一由校方安排实习基地。 放假前,区队长(同“班长”)在一队群里询问大家是否需要实习介绍信和鉴定表,她可以统一联系中队长申请。 黎潼同寝的舍友们基本都打算参与,她们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平日里忙得很,极其乐于接纳警校生前来实习帮忙。 正巧,大一寒假时有寒假社会实践需要学生自行参与,来年开学时提交报告。 黎潼想了下,联系孙旺祖:“孙叔,您那派出所寒假收警校生实习吗?” “学校有社会实践,我想着去所里帮忙一段时间,到时候麻烦您给我的实践报告盖个章。” 孙旺祖一口答应下来:“咱们所里正缺人呢,你来,我能带你熟悉下基层警务。” 这边答应下来,黎潼便放心,向区队长要了相关实习信、鉴定表。 北方的冬天漫长且寒冷。大学都是早早放假离校,错开冰结地面,安全性低的时期。 黎潼打算在淮市呆一周。 1月15日放假,她在淮市定了酒店套房,奔波于段暄山家和酒店。 这次,段暄山恰好没出差。 1月16日,两人见了一面。 放假后警校生不能再穿警服回家,避免在公开场合被民众误以为是正式警察。 所有警校生离校后都自觉地换上自己的常服。 黎潼穿着一身深色羽绒服,围巾是浅蓝格纹,将她的脸衬得小而精致。 淮市的风雪与去年江市那场截然不同。 她的脸颊被冷气浸没,眼睫末端缀着几颗未化的雪粒子,抬眸盯人,有种冷淡漠然的压迫感。 段暄山缓慢地眨了下眼皮。 他为年轻女孩周身萦绕的气质微怔,旋后,舒展眉眼。 “早上好,黎潼。” 微信备注昵称仍是“猫猫妈”,私下见面的场合,再提起,恐怕会让彼此都觉得尴尬。 段暄山说完,伸出手。 黎潼同样伸出,与他轻轻一握。 青年的手指温热,养尊处优的细腻感,握手时并不主动施加力气,全顺着女士心意。 仅触碰彼此指尖,短暂一秒,他率先松开。 转而,陪她走进猫房,聊着近期猫咪动态。 “小狸这几天体重飙升,我控制它的饮食,罐头少喂……” “你买的逗猫棒被奶牛猫啃断了两根。” “……” 黎潼进猫房后,注意力不再落在段暄山身上,五只猫都缠着闹着,翻出肚皮要她伸手抚摸。 她蹲下,逐一摸过猫们。 段暄山养了好几个月的圆脑袋狸花猫,认出黎潼这个救助人后,不再像从前那样缠在他脚边要食,只顾咪呜叫着向女孩卖乖撒娇。 家中狗狗昨晚被带到亲属家参与狗狗联谊派对。 此刻的段暄山,蓦地孤零零,“孤家寡人”般无助地立在原地。 黎潼无意间抬起眼皮,瞥见他的神情。 北方已有供暖,室内温度高。 段暄山在家里只穿一件毛衣,浅灰长裤。招待客人前准备了茶水,青年袖口轻挽,露出青筋微凸的手腕,瞧着端正漂亮。 他有点局促,冷白面皮浸着极淡的绯红。 尤其是在小狸梗着脖,四仰八叉,享受着她的抚摸肚皮动作时,他目光流连,偏偏,身边没有一只猫咪愿意停留。 “……” 黎潼突生怜悯,她分明看到段暄山掩饰性地偏头摸了下鼻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要去猫房外的封闭式阳台铲猫砂。 任劳任怨地干完脏活。 他再回来时,五只猫都被摸得酥软,慵懒地咪呜叫。 黎潼问他:“你要摸猫吗?” 段暄山难得露出几分尴尬,他清嗓道:“其实,我在家里很少能碰到它们。” “只有小狸愿意和我亲近。” 从小养到大的猫总是不一样。然而,今天狸花猫不给段暄山面子。它见到黎潼,魂都没了,压着夹子音甜甜地叫,愣是一眼都不瞧他。 青年说时,平心静气,不曾生气恼怒。 他情绪稳定,说完,冲她笑了下。 “它记得你,知道你是救它的人。” 段暄山的声线低沉冷寂,犹如山中清泉覆着薄冰,春来暖风浮动,薄冰叮咚碎裂的轻响。 极其悦耳动听。 黎潼心中一动,她看着他,莫名与他对视上。 段暄山乌睫微颤,他喉结滚动,像握手时那样,率先挪开眼神,不敢再瞧。 黎潼倏忽笑了。 她将怀里拥挤的两只肥美猫咪搂成一团,招呼他坐下。 然后,将那两只迷迷糊糊、一脸懵的猫塞进段暄山的怀里。 由她送到他怀中,猫咪毫无反抗之意。 段暄山受宠若惊,低头看着怀里的三花、橘猫。 他用手指摩挲着猫咪下巴,罕见地听到它们发出甜美的呼噜声。 黎潼凝神看着,她眼中笑意更深。 …… 淮市暂留一周。 回江市时,段暄山送她去机场。 候机大厅,他犹豫片刻,略有紧张地开口:“我会把猫猫照顾好。” 黎潼歪着脸看他。 直到将段暄山盯得脸露窘色,她微微颔首,轻描淡写道:“好。” “有事微信联系。” 目送着年轻女孩离开,走进候机厅,段暄山反应迟钝,仿佛开机缓慢的陈旧电子产品。 他慢吞吞地回忆、咀嚼着黎潼的话。 清冷漂亮的青年,于熙来人往的机场发呆,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 1月29日。 孙旺祖安排黎潼进他所在派出所实习两周。 第一天,他带着她出了趟外勤,出警地点恰好就是黎潼过去十几年居住的破旧小区。 车上,孙旺祖问同行协警:“执法仪都开着吧?” “阿妹,你一会跟在我后面哈,遇到熟人不要管,要是他们说点啥,你懂的。” 黎潼点头答好。 基层民警出勤时,遇上熟人后往往会将警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年头都是人情社会,不少人见着民警是熟人,恨不得扯着对方警服,要对方向着自己处理办事。 警察最怕遇到这种情况。 到达地点,她跟着孙旺祖、几位协警下车。 报警当事人的是黎潼的隔壁邻居。 到达现场,邻居扯着嗓子喊:“房子还没拆呢,就找我要拆迁款,还说什么这房子当年你们也有份,我呸!这房子是当初我和我老公分的单位房,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套房子我全家十几年没住,我小叔子忽然上门强住进去,硬说什么将来分钱也要给他一份——这房产证写的我和我老公的名字,我死了这拆迁款也是给我儿子!” “有你张炜什么事!” 孙旺祖迅速开始了解情况。 黎潼站在一个协警身旁,她剪了短发,戴了卷檐帽,眉眼压低,倒是没让小区里的人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闹起来的几人里,情绪最激动的被协警各自找了,去角落谈话。 孙旺祖扭头一瞥,看到黎潼,他嘴里喃着:“拆迁还没文件下来,你们这吵闹着做什么呢?”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女邻居的儿子亦是无奈,他擦着额头汗水,客客气气和孙旺祖谈:“警察叔叔,我叔发癫,说是这房子有他一份,说我爷奶去世时遗产分配不均……然后这就闹起来了。” 他解释这桩闹剧的根源。 这种出警,能做的就是调解,劝不满的当事人去起诉遗产分配不均的问题。 至于拆迁款,就像孙旺祖说的那样,还没下来文件,有什么好值得抢闹的? 女邻居被小叔子气得脸色发白,她抚着胸口好半天,黎潼去隔壁便利店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抖着手喝了,抬起脸,忽的呆住。 中年女人犹豫不决地唤道:“是林家阿妹吗?” 一时间,看热闹的小区居民们都安静下来。 便利店老板追出来时,嘴里还说着“感觉刚才的警察眼熟”,走了几步,听到中年女人这句话,拍着大腿道:“我说呢!不就是林家阿妹嘛!” 孙旺祖拧着眉头,还没做声。 黎潼含着笑意,泰然自若地冲小区熟人们颔首。 霎时,没人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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