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干烧肉好吃。”他道。 高暖笑着拍了下他的头,“你若是想吃,舅母肯定做给你吃。” 舅舅家住在村子中间,见到舅舅家烟囱冒烟,高昭兴奋地拉着幼弟就跑过去。 院门半开着,两兄弟没叫门,准备给舅舅一个惊喜。刚走进院子几步,发现情况不对。 院子里略显凌乱,正中央放着一个陶盆,盆里是一些灰烬。对于刚满孝除丧的二人来说太熟悉,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顿时如遭雷击。 高昭撒开幼弟的手奔进堂屋,见到舅舅躺在床上,舅母坐在旁边靠墙的椅子上,双目无神,面色蜡黄,两腮无肉,好似一尊雕像。 “舅舅,舅母。”高昭瞬时泪如泉涌,丢下包裹扑到舅舅的床前。 舅舅面容还不如舅母,双眼凹陷,颧骨突出。听到有人唤他,慢慢睁开眼。看清床前是外甥,从被子里伸出手抓着高昭,“昭儿,你怎么来了?”然后便掀被子要起身。 高昭心疼地道:“舅舅莫起身了。” 舅母慢半拍,此时才神思归位,低哑声音问:“你大姐呢?” 正问着话,高暖跨进屋内,看到昏暗光线中骨瘦如柴的舅舅舅母,也扑到床边哭出声来。 俞慎思看着面前景象,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挪着小步子走上前,低低唤了声:“舅舅,舅母。” 舅甥数年未见,再见却是这般光景,都忍不住痛哭起来。 舅母泣不成声:“你们表弟没了,九月初八晚上没的,连重阳节都没赶上。”哀痛至极,舅舅也跟着泪流满面。 孩子来到他们身边两年没到就走了。 高暖说不出节哀顺变的话,她自己都做不到节哀,抱着舅母,陪着她哭。直到小堂舅进来才劝住他们。 晚间舅舅和舅母歇下,姐弟三人才拉着小堂舅问事情原委。 原来小表弟的身体一直没好过,大夫看了好几个,都束手无策,秋日里病了一场就没了。失去唯一的孩子,舅舅舅母如天塌了,每日茶饭不思,舅母更是日日以泪洗面。 “若不是你们过来,今晚的饭估计又吃不下。” “幸有堂舅照顾。”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你们舅舅舅母一直把你们几个看成自己孩子。有你们在身边陪着,他们心里还能稍稍宽慰些。” 舅舅舅母这般,姐弟三人也不放心走。 陪着俞纶夫妇数日,二人的精神才好些,饭也能多吃几口。姐弟三人心放宽许多,准备这两日去双河乡施村一趟。 不承想,高暖还没寻过去,痘瘟少年寻来了。 少年站在门前笑着说:“我去高家村打听到你们身份,猜想你们会来舅父家,就问了地方寻来了。” 高昭好奇地问:“你为何不认为我们是去高宅?” 少年道:“因为那儿不安全。” 闻言,姐弟三人知晓少年查到了消息。高昭将少年朝南面 的菜园里拉了拉,保证院中晒太阳的舅母听不到丁点声音。 俞慎思回头见到舅母担忧地起身走过来,忙走过去拉着舅母的手道:“舅母,旸儿冷。” 舅母闻言,目光从门外转到身边孩子身上,手的确有点凉,拉着俞慎思朝屋里去,从箱子里翻找娘家侄子前些天落在这儿的衣服,给俞慎思穿上。 从房中出来,高暖姐弟已经和少年说完事,少年走了。 舅母本要询问什么事,高暖主动向她交代,“在高家村认识的,是高宅那边的事,年底要回去一趟。” 舅母只当是高家族人,没多问。几个孩子在高家村守孝几年,的确该回高宅过年。 午后,舅舅和舅母休息,高暖姐弟二人在院门外晒太阳,商量这件事如何处理能够让高明通的罪行公之于众。 俞慎思坐在旁边听了一阵二人想法,觉得姐弟二人还是年纪小,想法单纯了些。 高明通真正想要除掉的是高昭。不是容不下他,是容不下他的身份。高昭身为原配嫡长子,聪颖好学知上进,若是将来考了功名入仕,对高明进续弦的孩子是最大的威胁。尚书千金的儿子,被一个乡野民妇的孩子压一头,太多人心中不平衡。这必然无形中阻碍了高明进的前程。趁孩子不在身边除掉,不会落人话柄。 高明通有钱有势,他们姐弟势单力薄,又是晚辈,于法于礼,明着暗着,他们都是弱势。将高明通罪行公之于众,谁会替他们姐弟做主?老族长还是县尊?且不说权势和利益面前赌良心太冒险,就是他们做主了又能将高明通如何?对他惩罚不痛不痒,反而激怒对方遭到更大的报复。对方这次能安排一个痘瘟少年,下次就能够让他们意外落水,意外摔下山,意外困火海,太多意外,防不胜防。 退一万步,高明通收手了,高明进呢?他会罢手吗?要告他吗? 根据《大盛律》,子告父,民告官,先杖笞五十,虽胜亦流放两千里。告高明进,是子告父,亦是民告官,没进官衙大堂,就已经死在杖下。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不可取。 实力悬殊太大而相搏,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要为母报仇,先要自救,想要自救,就要对高明进续弦之子无威胁,对高明进仕途无阻碍。唯一的办法就是脱掉高明进嫡长子的身份。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俞慎思抓着高暖袖子,孩子般口吻道:“大姐,爹不要我们,我们认舅舅当爹,舅母当娘,就住在这儿好不好?” 高暖看着幼弟难过的小模样,心疼地将他揽进怀中,抚着他的头哄道:“好,以后我们就住在这儿。” 俞慎思见他们姐弟还没有往此事上想,又将话说明白一些,“如果我们成了舅舅的孩子,是不是大伯就不害我们了?” 高暖姐弟顿了顿,这才从幼弟的话中听到玄机。两人相识一眼,读懂对方意思。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杀母之人岂配为父,他们亦不愿做高明进之子,高家之子。 如今舅舅家这般光景,母亲若见到必然心如刀割,他们想母亲在天之灵必然是同意的。 姐弟二人商议后,拉着俞慎思进屋。 俞纶午休已经醒来,舅母卢氏正在喂药,二人今日气色还不错。 姐弟三人在舅舅的床前跪了下来,将夫妇二人惊一跳。 “这是做什么?”俞纶直起身,伸手作势要扶,“快起来。” 高暖道:“有件事暖儿想求舅舅。” “起来说。” 三人未起,高暖将这两年多来高明通对他们做的事情说给俞纶夫妇听,怕舅舅太过悲痛愤怒,高暖隐瞒了母亲那部分。 俞纶越听怒火越盛,捶床大骂高家兄弟畜生不如,咳喘了好一阵。 卢氏在旁边听着又气又怜,自己想要孩子留不住,高家却如此糟践几个孩子,眼泪忍不住溢出。 高暖也眼眶湿润,自怜道:“我们姐弟如今已无父无母无处立身,舅舅是我们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求舅舅收留,让我们姐弟以子之名在您膝下尽孝。”说完三人给俞纶夫妇磕头。 俞纶听出几个孩子的意思,不由地想到可怜的二姐。嫁到高家,为高家养育四个孩子,操持家里上下,最后却没享他们高家一天的福。如今走了,孩子却被高家这般糟践。他是不知此事,若是早知此事,必然将几个孩子接到身边,不能由高家这么欺辱。 卢氏看着几个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前几年她便有过继之心,和丈夫提过,宗族内没有子侄,便想将二姐姐的幼子过继过来。丈夫觉得亏欠了她,还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便让她再等几年。可如今……也许天意,注定他们夫妇命中无子。 几个孩子若是能过继在她名下,她千百个愿意,只是高家那边岂会松口。堂堂状元郎,前脚刚续娶生子,后脚将原配妻子过继他人,必然遭人非议。都说当官的最在乎名声。 卢氏说出顾虑,“你爹那边……” 高暖道:“高家那边,暖儿想办法,只要舅舅和舅母同意暖儿所求。” 卢氏轻轻握了握丈夫的手。俞纶知晓妻子渴望有个孩子的心,自己的孩子夭折,妻子伤心欲绝几乎搭进去半条命,现在几个外甥过来才好转。若是能有几个孩子在膝下承欢,妻子也会慢慢淡忘丧子之痛。 “我明日与族老们说此事。”
第16章 腊月初八天气陡然转冷,开始落雪,次日清早天地覆白,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 雪霁天晴,姐弟三人赶着舅舅家的牛车回高家村。 俞家的族老最初对过继异姓之子犹豫,俞纶搬出当年俞家先祖有过继异姓为嗣的先例,族老松了口。 高暖姐弟要想办法让高明进答应,此非易事。原配去世次年娶妻,生子后又将原配孩子过继他人,就算高明静再装深情,掩饰再好,也是会被别人说道,他必有顾虑。 三人刚到石头乡集上,遇到了卖猪肉的吕大郎。这二年他一直给舅舅家帮忙。 吕大郎离很远就挥手打招呼,近前询问:“高小郎可有空闲抄书啊?” 益文书肆生意不太好,最近半年没再找高昭抄书了。 “书肆是又来新书了?”高昭问。 “不是,是之前两本书,最近要的人又多了。” 之前抄的书,高昭几乎能通背,再抄对他益处不大。抄书又是费工夫的活,他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做,找了个借口推脱。 吕大郎有些失落,还是笑着说:“那下次你得空我再找你。” 回到老屋,姐弟三人一边计划过继的事情,一边想着年前再攒点钱。 这次去舅舅家,给舅舅抓药,花了好几两银子,手里剩的钱不多了。过继之事要请两边族里的人帮忙,肯定要花费。明年高昭要考院试,又是一大笔钱,舅舅的药还得再吃一段时间,每一样都要钱。 高昭想到年前靠写祭文和对联赚一些快钱,高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刺绣。刺绣虽然很稳,每一幅能赚几十文,但一幅要绣两三天,一个月存不到多少。 俞慎思知道这两日高暖为这事烦忧。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姑娘,别人家这个年纪姑娘所愁的是如何觅得如意郎君,而她愁的却是养家糊口,从未想过自己终身大事。这两年她尽力尽到长姐如母的责任,不由让人心疼。 他从桌上拿一张纸,坐到高暖身边,笑着说:“大姐会剪窗花,为什么不剪窗花卖,我看到县城里卖的窗花还没有大姐剪得好呢!”现在他年纪大些,又读书识字,有些事情不用暗着点拨,可以与他们姐弟直言。 高暖略略思索,觉得是个好主意。她从小便学剪窗花,以前家中过年窗花都是她剪的,没有买过。竟忽略了这可以是门生意。她捏着幼弟的脸蛋夸道:“你可真是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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