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殷娘子好好的,老实三年,不嫁人就行。陛下一时之气而已,其实没人管她。” “待三年后,陛下根本不会记得她这号人。” 但向北没有告诉他,皇帝原来是想拿她给赵禁城殉葬。 虽现在知道危机已经化解了,沈缇依然冷汗涔涔,后怕不已。 他看了看殷莳,很想知道她是如何化解危机的,却又不想引她回忆经历过的恐惧。 怪不得她迷茫。 “莳娘,皇权之下……”沈缇想安慰她,然皇权之下,谁都是蝼蚁,怎生安慰。 连沈缇这般言辞犀利者,也无话可说。皇帝别说让殷莳死,皇帝便是要他死,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是他刻进骨子里的认知。 殷莳抽手,沈缇放开了她。 殷莳斟了一杯酒,低头饮下,人冷静了很多。 她问:“是不是很可笑?” 沈缇道:“什么?” 殷莳道:“我一心不入婚姻,是不是很可笑?” 以为自由,却差一点就死了。 沈缇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在质疑她自己。 “不是。”沈缇道,“你之所想,皆说得通。” “女子在家从夫,婚姻不由己,所嫁之人人品相貌性情,皆由父母。故许多女子所嫁非人,一生蹉跎。” “待到夫家,常受婆母压迫。于闺中不论如何娇养,待到婆母跟前,立侍跪奉常有。更有苛刻者,使媳不得近子,妻不见夫面,生守活寡,又因子嗣不丰受责。” “在家、出嫁,已是两重受压。在这之外,还有第三重。” “是我。” “是天下的夫君。” “他们不只想要妻子举案齐眉,还想要妾室红袖添香。或如我,另有苦衷,所以有冯洛仪。” “但不管什么原因,什么苦衷,一切一切,都不由你。” “而莳娘你想要的,其实,便是‘由己’两个字。” 殷莳看着他。 什么时候,他已经能看得这么透这么明白了。 “可是莳娘。”沈缇却接着道,“因你是女子,才会只关注于婚姻,一心想挣脱。” “若你是男子能立于朝堂便会知道,走出了垂花门,世间也无真正的‘由己’。”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话常听吧。可便是陛下又怎样,众人皆知陛下爱贵妃不爱正宫,又怎样,终究贵妃只是妃,便是天子也不能全由己。” “莳娘,你所想要,并不可笑,只是天真。”
第199章 天真。 这种天真是另一个时空和平、安稳、法治的社会造成的。 觉得自己很懂古代,很懂封建制度,很懂权力。 真的直面皇权的时候才惊觉了天真。 封建皇权社会里,妄想法治社会的安全和自由,还以为可以兼得。 怎不是天真。 殷莳闭上了眼睛,感到强烈的挫败。 沈缇不再说话。 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斟了一杯又一杯,将那盅酒喝干。 让她自己消化。 到她晃晃酒盅,再倒不出来一滴,他伸手去接过了酒盅。 “你说的话,我并不赞同。”沈缇坐下,把酒盅放下。 殷莳看他。 “你说人生终是独行。”沈缇道,“我不赞同。” “正为了不独行,所以有婚姻。” “婚姻中,自有不幸者,但世间更多夫妻是相濡以沫,互相陪伴扶持着走过一生。生同衾,死同穴。” “便有先失偶者,亦子孙满堂,享天伦之类。” “婚姻,便是为了不独行。” 殷莳不说话,只看着他。 沈缇叹息:“可是莳娘你,不信人间真情。” 殷莳道:“因为我更信等价交换,利益均沾。” 沈缇道:“你这脑子,实不该在内宅,该当去做官。” 他叹息:“这是我的错。莳娘初婚,便遇我与冯氏,三人同行,怎敢信真情。” 殷莳道:“也不是你,是我从来就不信。” 沈缇摇头:“我未能使你改变想法,相信真情,便已经是我的错了。” “好在,如今大家都已解脱。” 沈缇站起来,整整衣襟,一揖到底,肃然道:“莳娘,我欲求娶你。” “愿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你入门,重新来过。” “此一生,我尽我所能,予你你想要的日子。尽我所能,让你于婚姻中,可以‘由己’。” 殷莳嘴唇动动。 沈缇止住了她的话:“莳娘不要急于拒绝。” “莳娘如今正有三年时间,可以考察、审视、思量。” “请,三年之后,再答复我。” 沈缇的眼睛如潭水,殷莳仿佛能从里面照见自己的影子。 一个年轻的女子。 很年轻啊。 面颊饱满,肌肤紧实,嘴唇水润。 或许,该摆脱上一世了。 一世有一世的活法。 “时间和距离,最能改变人。”殷莳道,“你轻易就说出三年。你以为三年之后还能坚持初心。但更可能的是,三年之后,你已经改变了想法。” 沈缇道:“你也不要总是把你那套对人的理解度测,套在我身上。” “叫我‘小孩儿’的时候,以为自己有多大?” 殷莳笑了。 似哭似笑。 但沈缇能感觉道,她的情绪已经恢复。 她说:“那你就离我远一点。这三年,让我一个人思考。也给你自己时间和距离,远离了我,你也才能看得更清楚。你我一直纠缠,陷入其中,是没法脑子清醒地去判断的。” “能做到吗?” 她的嘴角勾着,似挑衅,似嘲讽。 一如当初她把那件带血的中衣丢给他,擎着灯看着他。 可沈缇已经不是那时候心脏怦怦乱跳口干舌燥的少年了。 他思索片刻,允诺:“可。” “我将不来打扰你。” “待三年后,我们再谈此事。” “彼时,莳娘给我一个答复。” 他伸出手。 殷莳站起来。 阳光下,三击掌。 宛如当年。 又过了几日,算着时间,赵禁城应该下葬了。 殷莳因为身份不宜露面,也不能去送他一程,只能在家里遥祭。 很快,她等来了四民和长生。 四民和长生不是两个人。 赵禁城给他们两个都娶了妻子,他们还已经生了孩子,是两家人,头上绑着孝带来投靠殷莳。 殷莳一身素服立在阶上,看着他们领着妻儿,眼睛通红。 长生的脸上甚至有伤。 殷莳问:“怎么回事?” 四民道:“与高长树动手了。” 赵禁城的噩耗送到赵青那里,赵青是直挺挺地昏过去的。 待醒来,整个人觉得脑子里都是空白。 觉得像做梦。 直到四民长生接了遗体回来。一切才突然真实了起来。 巨大的悲伤攫住,赵青哭得喘不上来气。 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本来就挺着一个大肚子,旁人如今最怕的就是她,都哄着劝着,只让她躺着休息。 外面的事情都是四民和长生在操办。 高长树冷眼看着,心思浮动,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灵棚搭起来,全府素缟,披麻戴孝。 但门前清静。 人死如灯灭,赵禁城不仅没有根基,更没有子嗣继承他的人脉。他的权势随着他本人的死亡烟消云散。 来吊唁的人不多,都是潜邸旧人,如冯翊这样的,一起跟着信王进京的。 幸而有天使至,皇帝追封了赵禁城为忠勇侯,爵位可袭三代。 不仅有永业田,还有丰厚抚恤与赏赐。 因赵青肚子大,天使特许赵青不跪。 只可恨,圣旨明言,侯爵之位暂由赵青挑起,待有男嗣,便传男嗣。 尤其规定,承爵者赵姓。 恨得高长树扼腕。 差半步登天,半步。 待天使离开,宾客散去,府邸里冷冷清清。 赵青浑浑噩噩。 什么爵位,什么子嗣,她只想要爹。 爹没了,赵青像丢了魂。 高长树却抖起来了。 他是未来忠勇侯的爹。忠勇侯别说还没出生,便是出生了也是小屁孩子,是他儿子。他虽没有侯爵之位,这侯府已经被他视为己物。 第一步,就是要夺权! 赵家的产业和钱,根本不在赵青的手里,是被四民和长生两个贱仆把持着呢! 这以后都是他的! 谁知道,四民骨头很硬,就是不交账册和钥匙。 也不是不交,是不交给高长树,他要交给赵青。 “这是赵家的产业,自然要给大娘!”四民道,“待大娘精神好些,不劳姑爷操心,我全给大娘!” 高长树大怒。 如今赵禁城不在了,他怕什么:“刁奴!敢欺主!来人,给我把他绑起来!” 然而四民和长生素来有威信,反倒是高长树在赵青跟前哈巴狗一样,没什么人尊重他。这一声命令下达,仆人们哼哼唧唧,就是不动手。 还劝:“都息怒。” “咱好好说话。” “大人才走,咱不兴这会儿就闹啊。” “大娘挺着肚子呢,别惊了她,大娘肚子里,可是忠勇侯。” 最后一句起作用了。 皇帝的谕旨写的很明白,这个侯爵之位就是给赵禁城的血脉的,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 继承人必须得从赵青肚子里出来。如果没有继承人……恐怕很糟糕。 两方对峙着。 高长树忍气吞声,在大家的和稀泥拉架中,骂骂咧咧地自找台阶下坡了。 但大家也劝四民:“迟早给他,这是人家的家。” 四民却坚持:“这是赵家。圣旨里都说了,只有姓赵才能承爵,陛下都知道赘婿不可靠,怕大娘被吃绝户。” “可人家是一个被窝里睡的啊。而且大娘……唉,大娘……你也不是不知道。” 四民和长生对视一眼,都紧抿嘴唇。 都知道这样跟高长树硬抗下去,他们下场会不好,但……不能负了大人。 赵禁城的宅子原本从前一座伯府,如今封了侯爵,规制上稍微改动一下就升级成了侯府。 赵青和高长树当然都搬回来了,以后夫妻俩就是侯府主人。 但高长树不大指挥得动家里的仆人,所以一切丧葬之事,都还是四民长生在主持。 高长树就在府里溜达,欣赏以后自己的“家”。 溜达着溜达着,撞到了长生的妻子。 因赵家人口少,仆人也没那么多。办大事人手便不够,四民和长生的妻子都来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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