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扶蕊裹着袍子,乖巧地点点头。 本是荒芜的大漠,忽然间多出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女子,二人都不太适应,少年抓挠着头发,欲言又止。 见状,宁扶蕊率先打开了话头:“我本是汴京人氏,此次来伊州只为寻亲。” “你一个人?” 见她点头,少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少女的面容虽然稚嫩,但表情十分坚毅,不似寻常女子。 能从那吐火罗人的队伍中逃脱已是不易,现下还要凭一己之力在这茫茫三千里西域寻亲。 一时竟十分佩服她的勇气。 翌日,宁扶蕊被两人叫了起来。 他们牵着骆驼,一连走了半日,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终于隐约望见一座大型城池的轮廓。 宁扶蕊心中欢喜,走了这么多天,她衣服都臭了。 伊州是个佛教兴盛之地,宁扶蕊见到了许多光着头的和尚,大都脸部轮廓深邃,不似中土面孔。 她本想在集市与二人道别,可这两人比她还热心肠,坚持说要帮她找人。 宁扶蕊没办法,二人又请她来到自己家中,一位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四处望着什么。 见他们回来,身边竟还带了个女子,不禁诧异道:“扎西库勒,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人似乎与原主长得有点像。 宁扶蕊心中默默有了个猜测。 二人与他又解释了一遍经过,中年男子沉默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宁扶蕊:“不好意思,我们家不欢迎你。” 少年一听这话,便神色焦急地问道:“为什么呀,她——”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喝道:“扎西!” 被称作扎西的少年瞬间噤声,悻悻望着他。 “不欢迎便是不欢迎,莫要问为什么!” 他撵着两人进了家门,神色不善地看着宁扶蕊,伸手就要把门关上。 宁扶蕊伸手卡在门缝处,认真看着他道:“等一下,我方才算了一卦,令郎近日会有大灾——” 没等宁扶蕊继续说下去,门便砰地一声被他重重关上了。 只听那人从鼻孔中哼出一声气,怒道:“我看你就像个大灾!” 这是宁扶蕊吃到的第二次闭门羹。 她有这么恐怖么? 躲她如同躲什么虎狼。 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独自一人穿梭于街市之中,买了几身衣服,坐在街边吃着羊杂汤。 找了家看起来好点儿的驿站,畅快淋漓地洗了个澡,宁扶蕊终于迎来了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闲暇时光。 系统曾经给过她一个宁家军中才有的信物——一块用红绳子拴着的方正铁皮,线下正被她挂在腰间。 这几日她逢人便问,可是根本没人认出来这是何物。 她一时有些灰心丧气。 “系统系统,你行行好,帮我找找人罢。” “暂未开通此功能。” 回答她的,永远都是这句冷冰冰,毫无感情的机器音。 这个系统,只在她见到周惟卿那日触发过一次,后来几次宁扶蕊想用都没办法用。 她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无意中就走到了中央集市。 她见到了那日救下她的那个叫扎西的少年。 看见穿着一袭红纱衣的宁扶蕊,扎西也有片刻的呆怔。 “娘子可找到人了?” 宁扶蕊摇摇头,看着他摆弄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 她拿出铁皮,认真问他道:“你可识得此物?” “这是......” 他记得阿爹的那宝贝箱子里有一块类似的。
第12章 血色家书 可他那块绳子是赭黄色的,绝对不是这种赤红。 “我有见过类似的,”他认真观察着那块铁片,肯定道,“姑娘若不介意,不如将它交给我,我替你去问问?” 原本神情蔫巴巴的宁扶蕊听到他说的话,一下子振作起来,眼底似有点点细微的光流转。 扎西心底漫上不可名状的欣喜。 宁扶蕊想起昨日的卜卦,又仔细看了他的面相。 扎西看着她凑近的面庞,踌躇着开口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几许?” 他原以为中原的女子都十分谨小慎微,一举一动都极其在乎礼法,名姓这种私密的事情,是断然不肯轻易说与他的。 哪知眼下的女子并无半点扭捏,反而落落大方道:“我叫刘翡。” 连名字都如此干净利落。 只听她看了自己半天,站起来小声嘀咕着:“原是看错了......” “看错什么?” 宁扶蕊连忙摆手笑道:“没,没什么,谢谢你啊。” 她对人虽然亲切和善,可是那亲切之中却暗藏着疏离,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能走近她的心,甚至连过她的眼也不能。 扎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远处响起悠长却沉重的伊州乐,隐隐还有梵语在低声传诵,宁扶蕊顺眼望去。 那是在祭奠死在沙场上的士兵。 她找人要了份地图,在城内逛了一整天。 扎西晚上收摊回家,发现阿父早已经睡下了。 他拿着宁扶蕊的铁片子,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房间。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平稳,隐隐还有鼾声,总之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翻着书案上的暗格,一个破旧的紫檀木盒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阿父的宝贝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装了许多这种铁片,无一例外挂的都是黄绳子。 这个红绳又是...... “扎西。” 正当他仔细观察之时,耳后传来阿父的声音,他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额上冷汗涔涔,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果不其然,壮硕的黑影笼罩在他身后,一双大手抢过他手上的铁片。 “你在哪里得来的这个?” 声线平和,阿父似乎没有生气。 他转过头,阿父神色晦暗不明,他讪讪地不敢说话。 阿父不喜欢刘翡,那他若是说出这是她的东西,明天便十有八九下不来床了! “说!” 唾沫星子溅到脸上,扎西更扭捏了。 他迫不得已心虚道:“路路上捡的......” 宁晁捏着那铁片一角,恍然出神。 红绳...... 这是大将军宁侑的身份牌,而他十几年前便战死了,这牌子理应同他的尸首一起埋骨黄沙,怎会莫名奇妙地出现在街市? 扎西一脸心虚,似有端倪。 “说实话!” 少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道:“我若说了,阿父你别打我!” 宁晁脸色一黑,他原来是这种严父么? “这牌子是那女子给我的,她要寻亲,我念着她是个女子,又孤身一人,便想帮她一把......” 是了,那日那个中原女子! 拿着这块军牌,他痛苦地闭上眼,陷入了悲楚的回忆。 二十年了...... 因为一纸错误的军情,大将军本想乘胜追击,便率领着他们深入敌军内部。 哪知他们被两头暗算,最终无一人生还。 念着他是军中最年青的,宁侑死前还将他护在身下,末了,他手指颤抖着递给自己一张用血写成的家书。 “阿父,你怎么了?” 宁晁眼眶通红,他吸了吸鼻子,对着扎西说:“不关你的事,这军牌我拿走了。” “可这是刘翡的东西,阿父你!” 宁晁伸手给他一个爆栗:“你还敢说,滚出去!” “阿父!” 少年站起身,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脸上有过这种神色,咬着牙继续犟嘴道:“这些牌子到底是什么,为何你从来不肯告诉我?!” 宁晁第一次发现,少年已经长到与他的肩膀一般高了。 那年与宁侑出征,他与他也是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扎西,眼神纠结又痛苦。 最终他肩膀一塌,逃不过就要面对...... 扎西不知阿父为何忽然妥协了,只听他语气沉重道:“阿父旧时是......” 他坐在窗前,对着自己的儿子,将自己的前半生娓娓道来。 “这些军牌便是旧时军中证明身份的物件,若是谁战死沙场,活着的将士就要把那人身上的牌子带回去,送回那人的家中。”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因为他无颜面对江中父老,不敢将这些军牌带回京城,便孤身留在了伊州。 他只敢每年吹奏一曲伊州月,以此悼念死去的同伴。 “这个军牌,是大将军之物。” 他拿着那檀木盒,只见在数块军牌之下,还有一张洇着血的家书和一块剑穗。 他拿着这些物品,如同攥住自己跳动的心脏。 是时候该了结这桩陈年旧事了。 “你明日带那女子回来罢,我与她说说。” 扎西看着忽然苍老了几分的阿父,心中郁结。 若是刘翡知道,她要寻的人都死了,那她定会跟阿父一样难过吧。 第二日,宁扶蕊照常来到集市,却发现扎西一脸悲悯地看着自己。 她不禁有些疑惑,皱眉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找到你想寻的人了。” 宁扶蕊一听,立马抓住他的肩膀,激动道:“那他们人呢,在哪?” 少女用十分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扎西一时又不敢说下去了。 宁扶蕊看着他的神色,敏感地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 可她还是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最终他咬咬牙,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她道:“刘姑娘随我来罢。” 宁扶蕊随着扎西回到了他的家中。 只见那日那个赶她走的男人坐在屋子里,手边放着一檀木盒子。 见宁扶蕊来了,宁晁看着她与宁侑长得有七分像的面庞,一时心思恍然。 他示意宁扶蕊到他跟前坐下,一边打开了盒子。 宁扶蕊见到了许多块一模一样的牌子。 “这些都是......” 她单手抚上一块块斑驳发旧的铁牌,浓重的凉意沁入人心。 只见盒子底下还有一张血书,宁扶蕊拿起来端详着。 她细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念到后面,喉中发哽:“将士出门不知死生,勿念。” 下面的著名是...... 宁侑?!
第13章 毫无惧色 她猛地看向与她对坐的中年男人,不禁嗓音晦涩地问道:“请问您是?” “我姓宁,单名一个晁,”他淡然地看着宁扶蕊,开口道,“想来,刘翡是你的化名罢?” 宁扶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宁家的长辈,一时有些拘促。 可她要怎么说出自己的身份? 原主十年前便已溺亡殒身,此时再说出来不会把人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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