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车夫喊道。 纪楚微微起身往前方看。 一座边关小城就在不远处,瓮城连接内城,土黄色的城门灰蒙蒙的,却安静矗立,等待来者进入。 马车走到石碑前,从上到下写着安丘县三个字。 终于到任了。 纪楚眼睛一闭,再次晕过去。 纪楚最后的想法便是,自己真的没这么弱鸡啊!
第2章 浓黑的汤药吃下去,纪楚继续躺在床上。 他在城门口晕倒之后,随行众人七手八脚扶着他去往衙门,把县衙官吏都吓一跳。 特别是还未离任的张县令,急忙差人去请大夫。 兵荒马乱半晌,新县令一行人也算安顿下来。 剩下的就是等纪县令苏醒。 李师爷说罢,还道:“张县令早早把县衙里的县令内宅收拾出来,给您腾好地方了。” 听此,纪楚微微挑眉。 张县令也是个妙人,应该早就想走了,只等人来接替。 “张县令知道我醒了吗。”纪楚问道。 “还不知道。”李师爷连忙道,“要说吗,您才刚醒,对此也不熟悉。” 而且还是晕着进衙门的,要不等康健之后再正式见面。 那样更体面。 纪楚却摇头:“立刻去说吧,窗户开开,散散药味,张县令应该立刻会来。” 李师爷比纪楚年长八岁,经过的事也多。 此刻觉得纪楚不像当初只会读书的书生,明显比他有盘算。 这一路走来,似乎成长许多? 李师爷立刻去报,果然张县令来得极快,面容带着喜色。 “纪老弟醒了,就说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张县令急切上前,摸着胡子道,“快快躺下,不必见礼。” 纪振端来茶水,跟李师爷一起立在旁边。 纪楚也没客气,半躺着道:“劳烦大人了,幸好大人请医及时,否则下官性命难保。” “别这样说,你我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好不容易走马上任,好日子还在后头。”张县令见着纪楚年轻,难免多说了几句。 话到此处,张县令明显还想再说,又顾及纪楚的身体。 纪楚看向李师爷和纪振,开口道:“夫人他们还在安顿行李,你们去搭把手。” 见随从离开,张县令惊讶之余,又多了喜色,是个知情识趣的。 “张大人,您是想说什么吗?” 有了纪楚这句话,张县令拾阶而上,根本不客气的。 他确实早就想走。 要不是为交接,恐怕已经到了新任地。 眼看赴任时间快到,接任的人却不出现。 张县令着急啊,生怕对方来得晚,再被上官处罚。 若运气不好,说不定直接罢官,那自己岂不是还要在这一贫如洗的安丘县再待上几年? 好不容易把人盼来,这年轻举人竟然晕着进门的,张县令又怕他一命归天,那他真的要留任了啊。 当时那么着急找大夫,就是怕没人接手此地。 还好,这年轻举人撑过来了。 他刚刚还在担心,新县令要是养病半个月一个月,自己就要再等一段时间方能交接。 现在对方给了台阶,张县令一股脑把该说的都说了。 总之一句话。 早早交接。 早早离任! 纪楚听着张县令说起本地情况,心里牢牢记住。 等张县令茶水喝完,甚至自己又倒了一杯,继续道:“安丘县就是这么个情况,分属下县,到底县令只是个从七品。” “人口不到三万,共有一城一镇五村两庙。” “这种边关小县,陇西右道有十几个,既无贸易也无商路,朝廷不求本地发展的如何,只要安稳即可。” 边关小县,最重要的便是安稳。 只求安稳就意味着不容易出政绩,更没什么发展。 多数官员只求无功无过,早早调任。 不过说到安稳,纪楚问了个让他一直挂念的问题:“下官怎么听说,本地匪乱频生?” 但他看起来,好像并非如此。 至少在他来的路上,没有看到什么端倪。 张县令轻咳,放下茶杯,不好意思道:“在边关十几县里,咱们也算穷的,故而,故而,你知道的。” 纪楚震惊。 穷到匪贼都不来抢?! 安丘县,还真是个宝地啊。 “穷也好,隔壁几个县没事就被抢呢。”张县令越说越放松,也是跟纪楚投缘,继续道,“你好好在这待满三年,能调就调,方有大好前程。” 张县令来此地三年,想走的心愈发迫切,现在更是按捺不住。 纪楚听此,不再说其他,反而问起张县令以后高就。 张县令笑着道:“去曲夏州的主城,谋了个推官的职位。” 安丘县为下县,本地长官县令只为从七品。 曲夏州的州城推官则为正七品,妥妥的高升。 纪楚挣扎着起来恭喜。 张县令扶着他再躺好:“不须这样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去州城写信即可。” 安丘县在曲夏州之下,这是职责分明的上下级了。 等李师爷知道后,感慨道:“幸好提前见张大人,让他可以早早交接,不耽误他行程。” 对方急着要走,他们要是耽误的时间久,难免会恼。 到时候不仅没交好,还会交恶。 想到这,李师爷不由得惭愧。 自己竟然还不如年纪更小的县令大人。 差点耽误大事。 纪楚却早已过了这事,而是在想张县令同他私下讲的两个人。 交接工作,除了明面上的卷宗档案。 还有本地人情人事。 甚至后者更为重要。 张县令说到这些事的时候,脸色明显不佳。 他来此三年,毫无建树的原因之一,就是本地人情人事。 同为官员,张县令又喜爱纪楚识趣,多说了些:“务必小心本地衙门两个师爷。” 因是下县,本地百姓又少,故而安丘县未设县丞,主簿的职位。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师爷兼任。 纪楚适时道:“师爷不是随着长官调动,他们为何一直在这?” 说到这,张县令颇有些咬牙切齿。 谁家长官过来不带自己的随从师爷,就连纪楚这样简陋的队伍,都有一位李师爷。 偏偏安丘县两个师爷位置坐得稳,无非因为这两位“少谙刀笔晚尤工,旧贯新条问略通”。 意思就是,两人在衙门时间极长,对衙门种种条例惯例一清二楚。 颇有些流水的长官,铁打的师爷之感。 即便是张县令也要依仗他们两个,方能掌握安丘县之务。 时间一长,张县令既离不开他们,也懒得再去管这小地方的事。 一门心思研究怎么升官。 估计张县令前面的长官,再前面的长官,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两位在此地深耕二三十年,衙门大半吏书差役都听他们的。 以至于每任长官也敬他们三分。 哦,流水的长官被铁打的公务员架空了。 纪楚了然。 “不知两个师爷人品行为如何?”纪楚恳切询问。 张县令想想就头疼,面对年轻人的追问差点不想回答。 但见纪楚还躺在病榻上,难免多说几句。 不过最后总结的就是,早点走吧,没必要在小地方纠缠,此地做出成绩也没人知道的。 纪楚垂眼想了片刻,却见李师爷还在身边,知道他想问什么。 衙门已经有两位师爷,难道再多一个? 但这一个小县,县丞主簿都没有,怎么可能再多设个师爷。 李师爷一家三口跟着他走了几千里,若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怎么都说不过去。 纪楚安抚道:“放心,会有解决方法的。” 此话自然不能让李师爷心里安稳,纪楚继续吩咐:“眼见张县令急着离任,我如今又在病中,你帮我筹备此事。” 李师爷眼睛一亮,连忙应下,犹豫片刻还是问了:“那两位师爷呢?” 他已经跟那两人打过交道,不是好相处的。 刑名师爷为人冷硬,听张县令说最为恋权,谁要动他手里的事务,会被整得很惨。 钱谷师爷为人圆滑,爱财好色,倒是好说话。 他现在处理张县令离开事宜,竟是碰了刑名师爷一部分民政事务,也碰了钱谷师爷的钱粮事宜。 “尽管去办,张县令那边的人会配合你的。” 张县令随从被那两位压制三年之久,必然不爽的。 李师爷去处理,反而会无往不利。 “对了,我又写了封拜会信件,要送给曲夏州长官,托张县令再传递一次。” 纪楚细细吩咐。 按理说赴任肯定要拜会长官,但他时间紧张,没能去州城,只能托路过的同年送信,到底于理不合。 再托张大人帮他送一次信,应该能稍稍弥补。 安排好事情,又到吃药时间。 陶氏端着药进来,旁边还放了蜂蜜糖,让纪楚有些不好意思。 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不该是吃药还要喂糖的年纪。 不过喝了汤药,纪楚还是老老实实含了颗糖,果然好了许多。 “娘子,多谢。”纪楚开口道。 陶氏微微摇头,她应该做的。 前头的事有李师爷,内宅陶氏也安排好了。 他们带的人不多,李师爷一家三口住在他们院子旁边的小院。 侄儿纪振则跟他们一个院,有个单独的房间,隔着一个书房。 六个人的上任队伍,着实简陋了些。 好在终于到任,几个人有商有量,日子总能过得好。 “还有车夫。”陶氏道,“我点好剩下的银钱给他,车夫却说衙门已经付过。” 纪楚倒不意外:“是谁付的,车夫可有说。” “钱谷师爷,他还让娘子过来,送了不少日常用具。”陶氏不识字,记性却好,一一报了名字。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肯定要问的。 从锅碗瓢盆再到文房四宝。 甚至还有女眷的几匹新布。 知道哑巴随从是新县令亲侄儿之后,又送来几只蟋蟀,冬日蟋蟀可不好买。 真是把他们一家生活包揽尽了。 这钱谷师爷,还真是懂人情。 纪楚道:“先放到库房,暂时不要理。” 陶氏点头,看到蜜蜂糖已经见底,嘴角微微扬了扬,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庄重。 纪楚那边已经头脑发昏,生着病还要动脑子,真是太累了啊。 “娘子安歇吧。”纪楚打了个哈欠,拍拍身边,“养好精神,还要送张县令离任。” 等张县令离开,大鬼小鬼才会一起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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