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满身病痛步履蹒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叱咤商界的商业权贵。肖秉文出狱后的第一件事是去他儿子的坟墓前,一座无碑的坟墓,因为他的罪恶,他连碑都不敢给他立。 他站在坟墓前无声落泪,老态龙钟的身体却经不起情绪起伏,落了片刻的泪便开始浑身颤抖。他颤抖着跌坐在地上,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孤坟。 肖秉文打听到了张婉如的住址,入狱前他留了一笔财产在国外银行。这么多年的牢狱生涯,加上儿子离世的打击,肖秉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离世之前他想和张婉如见一面,他不想遗憾终生,他希望死前能对她忏悔,跟她道歉,得到她的原谅,那笔财产他也想留给她。 他打听到她在国外的疗养山庄,肖秉文拖着病弱的身体千里迢迢漂洋过海去找她,有一个专门照顾她的保姆让他稍等,她进去说一声,不久之后出来告诉他。 “抱歉肖先生,张女士不愿意见你,你回去吧。” 她不愿意见他,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重重咳嗽了几声,让她再试着说一次,如果她不见,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保姆叹息一声转身进去了,许久也没再出来。他也没有催促,就静静站在门外,一站就是许久。这个地方她选得真好,周围风景秀丽,院中遍植花草,不远处能看到大海 ,天空湛蓝,云朵像棉花一样漂浮,阳光也是干净而温暖。 这么暖的风吹在身上,可他还是撑不住,咳嗽个不止,咳得出了血。生怕自己狼狈倒下,他撑着拐杖艰难站着,等到太阳落山,等到温柔的阳光从身上离开。 风带了些凉意,他咳得越来越厉害,可张婉如依旧没有出来。 她是真的不愿相见,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未能释怀吗?他本不应该强求,可他也知道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身体痛得支撑不住,喘口气都困难,甚至都不知道张婉如能不能听到,他还是费力开了口。 他将当年的事情对她缓缓道来,那一直隐藏起来的真相。当年她不是无缘无故被绑,而是因为他包中的那张照片。 “很抱歉,时隔这么久才让你知道真相,是我连累了你,你所遭遇的一切也有我的原因。小戎不在了,我大概也时日无多,曾经伤害过我们的幕后黑手也死了,我知道这件事应该被掩埋,我不该再拿它来让你困扰,可就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不想在死前留下遗憾和愧疚,我才特意找到你告诉你事情真相。丧子之痛,牢狱之灾,我已经承受了属于我的代价,这些年我也时刻活在愧疚之中,没有一天是快活的。我就快死了张婉如,在死前我将真相告诉你,希望能得到你的宽恕和谅解,我不想抱憾而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快支撑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出了一大口血,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张婉如,你愿意原谅我吗?愿意在我死前原谅我,让我在死前不留下遗憾吗?” 回应他的是良久良久的沉默。 黑暗在四周扩散,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等了许久许久,海面吹来的冷风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几乎都站立不稳,可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动静。 张婉如听到了吗?或者根本没听到,或者全程都是他自言自语,又或者听到了,只是不想搭理他。真相或许对她也不重要,他临终前的忏悔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他这个人在她眼里就是不重要的。 他也不该强求的,他叹息一声,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离开。 几个月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在弥留之际,他却还是不甘心,他想见她,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得到她的谅解。他让人帮忙联系到国外,就说他临死前想见她最后一面。 他都快死了,她想她应该会来的吧。 可那边却回复她,她不会过来。 那一日他躺在病床上,身上已没了一点力气,只能靠着营养液和呼吸机勉强吊着命。 身体动惮不得,他却一直大睁眼睛看向门口,他在等那个人,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快死了,再不见面就没有机会了。 张婉如,会来吗? 张婉如,求你来看我一眼。 他真的有好多好多话跟他说,她不会来吗?她真的不来了吗?哪怕知道他快死了也不愿意来见他一面吗? 睁得太久了,眼睛里蓄了泪从他眼眶中滑下,可骤然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很快认出了她,是张婉如。 五十多岁的张婉如,可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她坐在他床边,目光静静凝望着他,没有恨,没有怨,就像在看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漫上了眼眶,视线模糊着,他费尽力气想看清她。他颤抖着手想抓住她,可奈何没有力气。在手无力垂落到床上前却落进一双温热的手掌中,是她接住了他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他从未想过张婉如会这样握住他。 “张婉如。”沙哑苍老的声音唤着她 “嗯。”她应声。 “你来了吗?” “我来了。” “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好,你说,我听着。” 她的声音也很温柔,完全不同于她曾对他的冰冷,太过惊喜,原来张婉如还有这般温柔的时候。眼泪将枕头浸湿了,明明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连呼吸都困难,可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开始和她说话。 “对不起张婉如,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你遭遇了太多伤痛,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我没能养好那个孩子,是我没有教导好他。张婉如,你可以原谅我吗?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这些话了,在我死前,你能原谅我吗?” 是他的错觉吗,他竟看到张婉如在抹眼泪,她是哭了吗?他抬了抬手想阻止她哭泣,可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原谅你。” 他听到她轻声说,这一句原谅他等了太多太多年了,他没想到他真的等到了张婉如这句话。 “真的吗?张婉如,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他想听清楚,想将她每个字清晰印在心里,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向她看去。可原本坐在床前的张婉如却突然消失了,手上空空,握着他的那只温暖柔软的手也不在了。 用力将泪水从眼眶中挤开,极力睁着眼向床边看去。并没有张婉如,没有那张温柔的脸,也没有她流泪的眼睛,更没有握住他的那只温暖的手。 她并没有出现,门口空荡荡的,耳边只有仪器冰冷的声响。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说自话,原来张婉如并没有出现,方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张婉如没有来,她从未出现过,也从未对他说出原谅的话,到死她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他大睁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希望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只要看到她,只要看到她就好了,不奢求她原谅。 然而落进他眼睛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空荡荡的门口,直到他咽气的最后一刻,眼底也只有无人的门口和他无尽的盼望。 张婉如从始至终都未出现。 梦境在肖秉文空洞苍白的眼神中戛然而止,现实里的张婉如也在这一刻惊醒过来。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复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她和肖秉文的床。 原来在那本小说的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吗?梦中所见的一幕幕还清晰回荡在脑海,小戎遭受的嘲笑,他鼓起勇气去询问她时得到答案之后的悲痛。 在梦中,她就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切,她悲痛欲绝,她想告诉小戎并不是那样的,她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冷漠。她无奈看着小戎被她刺伤,无奈看着他倒在地上,她比他更痛苦。她痛哭流涕,却又无能为力。 还有多年之后出狱的肖秉文去看她,为什么她要冷漠对他视而不见?明明她就坐在屋中,和他一墙之隔,明明听着他的咳嗽声却还是将他冷漠关在门外。 更可恨的是,即便是在肖秉文弥留之际她也不愿意去看他,梦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肖秉文身上,他大睁着眼望着门口,期盼着,失落着,带着悔恨和不甘,连死也不能瞑目。 她也不知道梦中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现实里的她,做了这一场梦,心里却难过得不行。张婉如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直到将梦中压抑的情绪完全哭出来,她的心情才好了些。 梦中小说的时间线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所以梦中时间线会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再发生。在梦中那本小说时间线里 ,她要在2002年才回柳城,可现实中,她早早就回来了,她和他们父子建立了感情,她改变了许多事情。小戎不会再被人嘲笑,他不会因为没有妈妈而变得偏执狠戾,他也不会成为未来满身罪恶的反派。 肖秉文自然也不会成为帮凶锒铛入狱失去一切,也不会因为丧子之痛和牢狱之灾身心俱疲。 梦中父子两的悲剧不会发生,她也绝对不可能让它发生。 昨夜睡得晚,醒来时已临近中午,张婉如感觉头痛欲裂,她给袁雯打了个电话过去请了一天假。 一场梦让她身体疲惫得不行,她又继续躺在床上,就只想单纯休息,怕睡着,怕再做那可怕的梦。就这般似醒非醒的,一直到下午,模糊中她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床边。张婉如猛然惊醒,这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肖秉文。 夕阳的光从窗外透进来,碎金一般撒在房间,仿若穿越了时间从遥远的时空照过来,整个房间都氤氲出一股恍惚感。 或许是那场梦的作用,看到坐在黄昏光影里的肖秉文总感觉还是梦,直到清醒过来,她意识到已不在那场噩梦中。 正值壮年的肖秉文,不是梦中已年过六旬,颤颤巍巍的衰老模样。 她已从梦中清醒过来,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才是现实。 肖秉文坐在床边,微躬着身体,手肘撑着膝盖,大掌揉着额头,看上去很疲惫。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向张婉如看来,碎金的光落进他眼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似乎也和张婉如一样陷入了似梦非梦的状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醒了?昨晚太累了吗?” 那场梦虽如电影场景一般出现,可里面发生的事情每一样她都能感同身受。肖秉文跪在小戎墓前泣不成声,他站在她的院子前长久等待,直到身体支撑不住。他弥留之际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向门口等待她出现,最后并未等到含恨而终。 站在现在的立场,她不太能理解梦中自己的做法,为什么对肖秉文父子那么冷漠。大概也是因为此,每每想到肖秉文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结局她便觉得格外难过。 肖秉文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她身体微微颤抖,仿若遇到让她无比悲伤的事情。尤其那种想靠近却未靠近的踟蹰,就像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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