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幼青很佩服江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本事,她只是笑笑,就望朝别处。 江祁嘴角不可查觉地一僵,随即笑容慢慢淡下去。 待马车终于停在天客酒楼外时,雨势愈猛,狂风裹挟,将路边的树扑得张牙舞爪,像被绳索勒了脖子的困兽,在拼命挣扎。 路面已经望不清楚,马儿在雨中甩着鬃毛。 天客酒楼出来七八个伙计,撑了几把大伞出来迎客,今日酒楼来了贵人,贵人包了场子,伙计早就在门口候着,迎接贵人的宾客。 穆幼青踩着伙计铺下的厚毯,连鞋底都没沾湿,她就跟在顾己肆身后,上了天客酒楼二楼。 云可珠跟在穆幼青身后,见江祁没跟上来,回头一望,江祁愣在原地,一副不想上楼的样子,云可珠扯了扯他的衣袖,江祁才跟着走。 穆幼青心中忐忑,脚下打滑,被身后的云可珠扶住,云可珠朝穆幼青比着“安心”的手势。 穆幼青点了点头,她紧跟在顾己肆身侧,上了二楼,就看见那雕刻精美的四方桌前坐着两位男子。 主位上那位,身着藏青金边华服,肩头绣着只昂首彩鸟,这位一派正气,坐姿都如此刚正挺拔的,正是穆幼青有过一面之......怨的齐王陆宴。 陆宴右侧坐的,想必就是花子酌。 穆幼青双目移到她的“主子”身上。 花子酌今日穿的是常服,衣料极用线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穆幼青从没见过这么低调奢华的衣服,尤其是那暗色丝线绣着的一只猛兽,前爪张狂绝傲,后爪岿然沉稳,像一幅荒诞中又带着拘谨的画作,她望呆了。 以至走到桌前,她才抬眸,扫见对方那双细长锋利的双眼,正打量着自己。 穆幼青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花子酌望着穆幼青,对视一瞬,他眉间一挑,随即移眼望向顾己肆,他将敌意与亲和一并化在眉间,就着这暴雨急催的莽撞,轻笑了一声。 这一幕穆幼青尽收眼底,她不安地低下头,瞧见花子酌手中正把玩着一只木雕。 第27章 锦盒之一 ◎舌战金戈江知晚,谁人不知?◎ 顾己肆和穆幼青入了座,花子酌才吩咐小二上了菜,江祁和云可珠远远站着伺候,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落羊镇虽不比京城,菜品味道差了许多,但好歹得让齐王殿下在这雷雨天里吃上口热乎东西。 花子酌是个细心的。 小二抬上来的菜品都冒着热气,那温热白气像水波似的向上洇晕,各色汤菜香气四溢。 穆幼青闻不见。 惩罚还未结束,不过此刻失去味觉总比当个聋子好。 只是没人说话,穆幼青觉得尴尬。 那窗户开了条小缝,正对自己,将桌上热气都往自己脸上赶,她被熏的脸上泛湿,也不敢抬手擦。 这几人不会被定住了吧?? 穆幼青抬起眼皮,就见对坐的花子酌正望着自己,那嘴角还有点往上的弧度...... 这人明明看着一身正派,却不似身边的齐王那样坐的端正,他右手搭在桌上,两根并拢的手指松松戳在下巴上,明目张胆的打量穆幼青。 那眼神太过明显,仿佛在等穆幼青给他一个交代——你为何代替阿锦? 穆幼青强装镇定,心里不断重复:有顾己肆在,有顾己肆在...... “这位就是阿锦姑娘?”陆宴气定神闲,眼睛在穆幼青身上游移一圈,就望着顾己肆,“本王看着眼熟。” 穆幼青不敢答,本想等顾己肆替她挡,却听见那位花大人玩味儿的接了句,“殿下瞧着眼熟,我瞧着倒是眼生的很。” 穆幼青脑子一片空白。 这一上来就要被戳穿了,那两个大人物别说她了,怕是大冰山也不敢惹,她不会又被这位齐王送进大牢吧? 大冰山说这位花大人是刑部的...... 她脑子里已经出现了花子酌手握刑具,逼问她与顾己肆合谋串通予以何为?穆幼青背脊冒汗。 在她内心动乱之时,顾己肆终于说话了:“殿下觉着眼熟,许是夫人看着仁善亲和。” 他并未指明“阿锦”,一句夫人,别有深意。 他将头转向花子酌,那说话的语气陡转,听上不大客气,“大人觉得眼生,那当真是奇怪,或是大人对自己属下并不关心,这会儿连模样都记不住了?” 顾己肆说完这句话,陆宴只是抬杯饮茶,那花子酌却倏然盯向顾己肆,他眯了眯眼,皱起眉,“敢问这位顾公子是哪里人?” 齐王抬眼看花子酌,替顾己肆答了:“顾二是悯都人,花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花子酌挑眉,嘴角斜斜向上:“悯都人?”他将左手把玩的木雕揣进怀里,身子向前倾,挨近顾己肆:“巧得很,阿锦也是悯都人,怪不得二人如此投缘,不过也不至于一见钟情吧?我记得阿锦喜欢的并不是顾公子这样看着不占烟尘,难以接近之人。” 顾己肆追问:“大人了解我?” 花子酌一笑,放*轻声音:“或许了解?” 顾己肆沉默了。 穆幼青听不出二人对话间的另有他意,只是觉得这氛围确实不太对,两人之间好像有着微妙的火花,随时会爆炸。 但她又替顾己肆感到惋惜,原来阿锦并不喜欢他,都是他一厢情愿,或许之前她看到的顾己肆幼年记忆,就是他单相思的开始。 叹息之际,余光瞥见齐王似乎看着自己,她小心地抬头,却见齐王眼神从自己肩膀处穿过,正看着远处站着的某人, “大人说笑了,”顾己肆语气缓和了些,“我与大人头一次见,我不了解大人,大人也不了解我。” 花子酌心中早有猜疑。 这说话声音虽有差别,模样似乎也不大相同,那双最有辨识度的眼睛此时也被蒙住了,但花子酌知道,他熟知的那个人,好好地回来了。 原本的棋盘被打乱,花子酌在心中重新盘算,他先做退让,“那刚才这番便算做我与顾公子互相了解,顾公子不愧是殿下的人,话说严密是个聪明人,这下我倒是能放心将......她交给你了。” 穆幼青提心吊胆听着二人的“你来我往”,这会儿吐了口气,看来顾己肆把谎圆过去去了。她感激地望向顾己肆,却感觉到花子酌那炙热的目光正望着自己,但若是此时躲避,会叫花子酌起疑,于是她镇定的对上花子酌那双细长的眼睛。 她装出真阿锦的临危不乱,想象着若是阿锦,此时该做什么? 听花子酌刚才的口气,应该是把阿锦当做妹妹之类的人,然后来试探这位“妹夫”合不合他心意,能不能让自己妹妹幸福,花子酌大概代替了阿锦父亲的位置吧。 穆幼青想了想弯起眼睛,朝花子酌一笑。 花子酌怔住,随即还了穆幼青一笑。 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只有陆宴夹了一块鱼肉。 鱼肉滑嫩,入口即化,温度适中,与他在宫里吃的味道不同,别有滋味,陆宴觉着花子酌为他下属试探夫君,也差不多了,他摆了筷子,声音依旧沉稳有力,“那位小兄弟,以前没在你身边见过。” 他说的是江祁。 江祁虽然在沉水县说书小有名声,但也不至于传到齐王耳朵里,他跟着顾己肆的时候,都避开了齐王。 临月村那夜月黑风高,陆宴远远瞧见了江祁,却没看清正脸,这会儿见着了,才发现—— 这人来头不小。 锦盒要打开了。 顾己肆等到了陆宴开口,他也就顺理成章接了话,“我有一事,正想拜托殿下。” 陆宴一脸惯常的严肃,“洗耳恭听。” 顾己肆没有转过身,只说道:“江祁,过来吧。” 听见这个名字,陆宴和花子酌的反应一样,都吃了一惊,齐齐望向江祁。稍有不同的是,陆宴顶着个棺材脸,冷意渐浓,漠然更深,而花子酌却垂眸笑起来,就像发现了幼兽的猎犬,那种捕食的欲望全写在眼中。 江祁依言走过来,他并不知道顾己肆对他还有安排,但根据他对他二哥的了解,此刻唤他,准没好事。 “江祁?”陆宴问说:“他为何在这?” 顾己肆装着样子,略惊讶问:“殿下认识江祁?” 陆宴眼神锋利。 雷雨噼啪撞在窗沿上,厉风剥骨般刮着可怜的薄窗。 “顾二未免太看不起本王,”陆宴站起身,绕过花子酌,立在江祁身边,他低垂着眼紧紧盯着江祁紧皱的眉,说话间,字句都咬的重:“当年名震天下的凌城四子——踏月追风花子酌,芙蓉玉面陆清野,舌战金戈江知晚,万骨填疆赵归弈。又有谁不知?据说几年前江知晚死在了断月山,看来......是讹传了。” 穆幼青听着这四个名号,抬头看了一眼花子酌。 不知“踏月追风”是何意,听上去倒是带点仙气,听着也潇洒,只是眼前这位,连抬杯子喝茶的气质,都觉得像只野狐狸,特别是那双上挑的吊眼,眼尾处勾出了锋利弧度,细看还有一颗小黑痣,若是形容......他周身所带更像是魅气、妖气!和“仙”沾不了一点。 倒是顾己肆,的确像个下凡历练的仙人。 不仅是他一身白衣,仿若天人,更是......穆幼青脑中忽地又想起浴池中的那一幕,那个楚楚可怜,撩人心魄的眼神,哪里是现在身边这位——与两位大人物久久周旋也毫不畏惧的顾己肆该有的。 分明是两个人吧? 穆幼青看着顾己肆的脸,看着那双隐藏在白纱后面的眼,又看向弧度柔和的鼻子,这么仔细看才发现,顾己肆的鼻子并不算高挺,就如他的眼睛一样柔和,在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穆幼青皱起眉。 顾己肆到底得了什么病? 为什么不见他喝药,却一直满身药味,他看着羸弱,可分明身上却又结实的很,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 穆幼青在心中猜想,就见顾己肆嘴唇翕张,“江祁的确在断月山经历九死一生,不过终究是活下来了,我见他年岁还小,在这世间孤身一人心有不忍,就带在了身边,只是我这样子本就是个累赘,一直带着他也不方便——” 江祁这会儿明白了他二哥的意思,他倏地望向他二哥,想反驳的话已经到舌尖,还是忍住了。 他不能毁了他二哥的棋路,任性的代价他五年前就尝过了,不,他从小就尝惯了...... 江祁双手捏拳,忍受着陆宴扫视自己的目光,他侧头看到穆幼青正望着他,那个眼神竟然让他慢慢安定下来。 这盘棋里有太多棋子了,他是一颗,穆幼青是一颗,云可珠是一颗,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棋子存在。 棋子虽然决定输赢,但能观得了整个棋局的,只有下棋人。 江祁松开拳头,转过头面对着陆宴,他极力扯出一个笑,“江祁早听齐王贤命,此刻挨着您,果然觉得入坠璀璨,熠熠生辉,一直听民间流传,齐王殿下不仅是楚凉的神,更是贺国百姓的救、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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