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地下入口前,工作人员远远微笑。 “抱歉,我们已经快要到闭馆时间了。” “同志您好,我是史语所的常务筹备委员陈道平。” 陈一边走近,一边从大衣的内侧取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递去了工作人员面前。 “一般来说,即便是展馆的非开放时间,我们也是可以凭证件进入的。” 工作人员接过陈的证件仔细看了看,还是将证件还了回去。 “很抱歉,陈老师,明天是戍卫战争十四区战胜纪念日,联合政府的几位理事长会来这里进行全天的缅怀演讲,所以今天闭馆以后我们要对所有展馆进行最后的安全检查,您还是不能进入。” 陈点了点头,“明白了……请稍微等一下。” “……您这是要?” 陈道平低头从自己的夹克内层取出了一个卡包,然后将一张深红色的透明卡片递到了工作人员面前。 “如您所见,这是一张成员卡,来自区域犯罪与司法研究院在十四区特别设立的独立作战小组,”陈道平低声说道,“那么,按照《和平时期特别管理条例》的第十四修正案,我们是有权对一切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公众场所进行随机抽查的。” 对面的工作人员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有些茫然。 “您可以去询问一下您的长官。”陈道平提醒道。 “啊,好的。” 工作人员匆匆离去,又很快折返——且身后多了一个男人,他显然就是方才那位工作人员的“长官”。 两人一见面便立刻彼此握手拥抱,对于能在这里相见而感到惊喜。 零也对着眼前的陌生人,快速而标准地行了一个军礼。 那人望着零,问陈道平,“这位年轻的女士是?” “是我的搭档。”陈道平回答。 一番闲谈过后,陈又催促起去地下二层古代展馆的事。 对方叹了口气,“闭馆以后,已经扫描过的展馆不容许任何人进入是这次的死命令,老战友,不是我不给面子,是真的不能放你下去。” “你们的扫描工作是怎么执行的?”陈道平问道,“还是像以前一样,从远古和现代两头,按时间顺序往中间推么?” “嗯,是的。” “那不耽误,”陈道平说道,“我这次主要是冲着周朝来的——实在不行,你就放我去建熙、升明、元康这几块区域也行,给我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足够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陈道平带着零,如愿以偿地走向另一侧工作人员电梯。 在两人身后,先前接待陈和零的工作人员突然想起什么,“啊!长官,那个小女孩还没有录入生物信息!” “不用了,”那人目送着渐渐远去的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轻声道,“那女孩不是人类,应该是量产型机械战姬之类的工具人。” 工作人员愕然。 不一会儿,零又小跑着回到了工作台前,“请问这里有私人物品寄存点吗?” 工作人员有些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小提琴的话,您是可以随身携带的。” “哦,这里面装着的不是提琴,是托利弗-AR-手提轻机枪,”零平静道,“教授刚刚告诉我,我不能带着它下楼。” 工作人员再次愕然。 …… 走在幽深而寂静的大理石走廊上,陈道平突然回头,“你那个论文题目……具体叫什么来着?我又忘记了。” “‘尝试分析一部作品,一段历史,或一位名人。既要涉及他们自身同历史情境不可避免的联系,同时也要探讨在那种情境下人类解放自身的潜在可能,并以此推延其他隐含在社会和政治论辩中的永恒真理。’” 陈道平有些厌恶地缩起了脖子,“……你们的哲学老师是谁?” “米歇尔·萨。”零回答道,她的声音似乎在任何时候都不带任何感情,“就是上次来家访,问我家庭情况的那位女士。” “哦……她啊。”陈道平皱起眉头,“我应该早点提醒你的,不要选米歇尔小姐的任何课程——她根本不懂怎么说人话。” 零突然停了下来,“……但我也不了解人类,教授。” 陈道平笑了一声,“没有人能真正了解。” 零有些不甚理解地放慢了脚步。 陈道平又道,“不过想要了解人类,你就不能错过博物馆。每个文明的博物馆,都在向与她的子民们解答他们从何处而来的问题。零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是的,教授。” 陈道平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十四区 A 级省份的 A-012 号城市。”零轻声道,“也是您的出生地。” “嗯,是,A-012 号城市……”陈道平略带敷衍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转而纠正道,“不过这是联合政府的叫法,当地人一般不这么叫。这里的本名是平京。诶,你看这个。” 陈道平指向一个褐色的玉球,一道光打在它的正上方,被光照着的部分显示出一种红黄交替的清亮。 右下角的文字介绍里写着:雕轴,建熙十六年制。 “雕轴是雕肚子里的结石,遇光遇水会变色,所以古人相信它能预示晴雨。” 零点了点头,顺势去拿挂在一旁的 VR 眼镜,却被陈道平按了下去。 “不要用 VR 去看,用你的眼睛去看。” “为什么。”零问道,“如果只用眼睛,那么看到的角度始终很有限。” “如果要用 VR,我们今天就不必特意跑到这里来,零。”陈道平认真说道。 “我不明白,教授。” “十四区的电子博物馆有全世界最细致,最逼真的建模,我们实验室里 VR 设备的精度也远远超过博物馆里这批用于公共服务的基础工具,如果我们单纯想要看到更多更全的细节,那今天你更应该跟我去办公室。” 零若有所思地,将 VR 眼镜重新挂回了展柜边。 “这样就对了,”陈道平的声音又温和起来,“我这么说吧,我们现在是世界历 4631 年,而这块用雕轴雕刻而成的玉球是在建熙十六年制成的,我们和它之间,隔着近两千年的距离。 “在这近两千年的时间里,它经历了无数次易手,丢失,掩埋,复现……最后被放置在这里,放置在我们眼前。 “你想想,曾经也有很多人站在它的面前,凝视它的美丽。”陈道平轻声道,“当我们也这么做的时候,即是与那些业已发生的历史,在不同的时空里重叠。” 零安静地望着眼前的雕轴,尽管她完全理解不了陈道平口中的“美”,但还是能够理解这种“重叠”。 过去一定也有许多人像自己一样站在这颗褐色的玉球之前,一边惊叹它的高价,一边疑惑它究竟珍贵在哪里。 零眨了眨眼睛,将眼前的画面拍摄记录在脑海中。 继续往前走,陈道平又挑了好几样有趣的文物一一介绍,边走边看的零最后在三幅老者的人像前停了下来。 中间的那一幅有一些像她先前在看的书的封面。 零望着那副画。 “教授,这是周中宗陈翊琮对吗。” “是的,”陈道平点了点头,“升元盛世的开创者,周中宗陈翊琮,‘中’是他的庙号,意指中兴。左右两边的皇帝呢,零认得吗?” 零摇了摇头。 “左边的是周世宗建熙帝,世代祭祀曰‘世’,他是大周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死于汞中毒的皇帝,太热衷于炼丹了。 “右边的是周宣宗陈书白……不过他在民间有个流传更广的名字,叫衡原君。 “这三个皇帝统治的时间覆盖了世界历 2721 年到 2820 之间,也是被后人称为大周‘百年中兴’的时代。虽然把建熙帝也算在里面却是有点勉强,毕竟他驾崩那年,整个见安江以北都被当时的金国骑兵屠戮了,但建熙帝御极的四十五年里,前二十年确实国力渐昌。” “你看他们三个,是不是长得很像?”陈道平问道。 零沉默不言——如果要单从画像上看,大部分同朝代的帝王画像应该都是很像的。 “很像吧?”陈道平自说自话,“毕竟一个是建熙帝的孙子,一个是建熙帝的儿子。” “儿子……教授是说衡原君?”零看过来,“这个结论似乎和我刚才在书里看到的不一样。” “有不一样,就还是以我为准。”陈道平笑道,“衡原君是早年间建熙帝与宫女诞下的孩子。但他出生的当夜,便有流星夜袭紫薇星,建熙帝认定此子不详,定会有损帝星,但诛杀亲生儿子更是有悖人伦,一时还下不去这个手。” “偏偏就在差不多时候,建熙帝的兄长,也就是被困在沁园的先太子也生下了一个孩子——我们喊他兰芷君吧。先太子害怕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被囚禁,乃至被杀害,所以想方设法设计了一个办法,连夜将这个孩子送出宫门。” “然而,沁园太子的这个计划几乎在策划的阶段就暴露了。”陈道平轻声道,“建熙帝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们行事的时机,出宫的路线,外面的接应……甚至包括他们要从外头接一个婴孩进宫调包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紧接着建熙帝做了一件非常有想象力的事,他把这个会损害帝星的儿子——衡原君,偷偷塞到了沁园。当时正是深冬,沁园不仅缺炭少煤,连日常的吃食都常常克扣。他寄希望于衡原君能因为照顾不周而夭折在沁园,这样便不是他的责任了。 “而另一边,建熙帝则直接派人,去杀掉那个被送出宫的兰芷君。” “不过他既低估了见安阁的手段,也低估了自己兄长的慈悲心。”陈道平说道,“他没想到自己派出去杀掉兰芷君的杀手没有得手,而沁园里的衡原君,则被先太子竭尽全力地养大了。” “这个故事的始末被记录在一本叫《金石录》的小册子里,是由建熙帝生前身边的大太监黄崇德在临终前口述,旁人代录的,主要是讲建熙一代宫中规矩,也留下了这么件建熙帝的往昔佚事。” “所以后来,有人猜测,陈翊琮可能是死在衡原君的手下——毕竟这也很符合衡原君‘有损帝星’的预言。” 陈道平双手抱怀,静静望着展柜中的画像。 “不过说真的,陈翊琮真是历代帝王里,我最喜欢的一个了。” 零继续凝视着画面上的老人,“为什么您最喜欢他?” “陈翊琮是一个很神奇的皇帝。”陈道平笑着道,“你读史书的时候,会忍不住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穿越过去的。” “他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帝王之家,父亲是当时唯一成年的皇子,他又是最受宠爱的圣孙。这样一个受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熏陶长起来的孩子,在登基以后,却力推专司科举,完全不顾朝堂上士大夫们纲理伦常的那一套,推起了科技强国的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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