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哥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顿时半个身体都湿透了,立竿见影的,冬日严寒攀上他的身体,冻得他脸色青白,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 齐家红难得露出笑意:“行了,这回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棉袄吸透了水,沉甸甸的贴在身上,不多时就开始结冰,变成硬邦邦的甲壳。 齐大哥冻得牙齿上下碰撞,浑身上下就心口处还剩下一口热乎气,全身的温度都被湿衣服吸走了。 北方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冻死人了”是事实陈述而不 是形容词,零下二三十度足以把骨髓都冻成炒酸奶。 这回没人赶齐大哥了,他自己受不住,哆嗦着两条腿,佝偻着身体,颤颤悠悠地往家奔。 临走前,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扔下狠话:“你、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阿嚏!没完!” 齐大哥很想没完,但现实没给他机会。 他被泼了一身冷水,回去就发高烧了,病得爬不起炕,更别提去找人麻烦了。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家里缺医少药,炭柴不足,吃的也没营养,一场受凉引起的小感冒不断恶化,最后变成肺炎,齐大哥半条命都快被耗没了。 最后是齐老头厚着一张老脸找上老单位,预支了上半年的退休工资,这才有钱带着齐大哥上医院。 在呼吸科连输了几天抗生素后,齐大哥的小命终于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可病才好一点,他气势汹汹地就要去找齐家红的麻烦。 齐大哥联系了他在劳改农场认识的社会上的“兄弟”,想要给齐家红和贺家人一点苦头尝尝,也省得他们不见棺材不落泪。 但还没等他动手,就被人堵在墙角一顿揍。 贺家那个英俊却充满煞气的老二拎着一根铁棍,冲着齐大哥冷笑。 “敢对我家里人动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铁棍一端卡在齐大哥下巴,逼着他仰起脑袋,而贺家那个煞神俯身与他对视。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不过就蹲个号子,还给你蹲出能耐了,就这点本事还想学人家勒索,我看你是过得太舒坦了。” 在齐大哥恐惧的眼神中,贺明军把一块破布塞进他的嘴里,接着缓缓举起铁棍,忽地露出一个充满血腥气的笑容。 “别紧张,很快就好,我下手很准的。”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齐老头又向老单位预支了下半年的工资,这次是去骨科看病。 齐大哥彻底吃够教训了。 他意识到,齐家红不再是他能随便欺负的对象,她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 而贺家也不是他能招惹的对象,虽然那是一座明晃晃的金山,但贺家的金子有毒,沾手就死,他还想多活几年。 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齐大哥彻底颓了。 齐大嫂恨得不行,特别是看到齐大哥每天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炕上,吃喝拉撒都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解决时,她恨不能掐死齐大哥。 “你个窝囊废!我怎么会嫁给你这个窝囊废!都是你,我这辈子被你毁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齐大哥回骂道:“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说要把老二介绍给你姨弟,家里至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就不应该娶你!你这个丧门星!” 齐大嫂大怒,冲着齐大哥的头脸就挠了上去。 “好啊,你还敢骂我!还不是你嫌贺家给的彩礼不够多,要把你们家闺女卖给我姨弟?你自己想卖妹妹换钱,还有脸怪在我头上!” 齐大哥不是那种不打女人的人,他毫不在乎男女之间悬殊的体力差距,也不在乎齐大嫂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扯着齐大嫂的头发,就把她往墙上撞。 “你当时为什么没拦住我妈!一个老太婆而已,你要是拦住了,不就能把老二嫁给你姨弟吗?!你个废物,什么也做不成,你活着有什么用!” 齐大嫂的手胡乱挥舞,死死掐着齐大哥的脖子,恨不能掐断。 “你这个没人伦的畜生,连你亲妹妹都不放过!你就该死在劳改农场!” 这对互相怨恨的夫妻再次大打出手,带着恨不能打死对方的狠厉,两个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齐大嫂早就不想和齐大哥过了,但娘家不会接纳她,社会也不会接纳她这个有前科的人,一时间,除了齐家还能提供一片窄窄的屋檐,天下竟无她的落脚之地。 而齐大哥也是如此。 因此,即使相互憎恶,但因为没有选择,也只能继续憎恨着做夫妻。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齐老太老得很快,眼花了,背驼了,走路颤颤悠悠,舌头也尝不出咸淡。 当她再一次在菜里放了过量的盐后,被暴怒的齐大哥赶出了家门。 “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故意不让我们好好吃饭?!做个饭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好,还留在家里干什么?白吃白喝的老废物,去找你的好闺女好儿子养老去吧!” 当然,这不止是因为齐老太做咸了几次饭的原因。 更多的是,当时齐老太救下了齐家红,坏了齐大哥的事儿,直接导致了他的失败人生。 而更重要的是,齐老太没有退休工资,现在连老佣人的工作也做不好,已经没有在这个家存在下去的价值了。 而少一个人,家里就能少一份花销,省下的钱可以买烟买酒。 齐老太彷徨地坐在门前,像一只被弃养的老狗,试图等待主人心软,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从白天到黑夜,最后还是看不过去的老邻居把她拉进了家。 “齐家老大两口子简直不是人,居然把自己亲娘赶出来,什么玩意儿!” “现在怎么办?要不然找街道问问?” “街道哪管得了那两口子,人家蹲过监狱,现在是谁也不怕,厉害的不得了哟。” “那怎么办?齐婶年纪这么大了,养老是个大问题啊。” “别急,齐婶还有个闺女和小儿子,总不至于他们都不管吧。这不,闺女下班就来了……” 齐老太原本木然地坐在一旁,其他人的话从她耳旁滑过,没有一句进入她心里。但当听到齐家红的名字,她猛地抬头。 “不能……不能找她……” 话说的有些晚了,齐家红已经到了,身后跟着贺明国。 齐家红和贺明国体贴地没问为什么齐老太会被赶出家门,只是谢过邻居,搀扶起齐老太,要带她回家。 齐老太羞愧地低下了头,摇着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家红也跟着落下泪来,心酸不已,而贺明国笑着说:“妈,别哭了,走,咱们回家。” 回家。 当齐老太再次来到贺家时,这里和她第一次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宽敞的庭院,明亮整洁的房间,进门后像是一只脚踏进了春天,温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饭桌上放着一大盆的牛肉炖土豆,在眼睛看到之前,浓烈的香味就已经扑鼻而来。 牛肉每根纤维都吃透了汤汁,半透明的牛筋勉力地粘合,筋酥肉软,筷子轻轻一夹,就 碎成两半。 大块的土豆被炖透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边缘融入肉汤中,要化不化的,将汤汁变得更加浓稠。 原本淡而无味的土豆,现在充满了牛肉的醇厚滋味,轻轻一抿,就碎在舌尖。 桌上还放着一碟碧绿的蔬菜,在这个缺乏反季节蔬菜的年代,看起来比肉还要珍贵。 齐家红把齐老太扶到桌前,贺明国拿来碗筷,这时,贺明珠从厨房出来,左手端着一碗米饭,右手拿着一盘馒头。 “齐婶,不知道你喜欢吃米饭还是吃馒头,我都端上来吧,要是想吃面条也行,现擀面条下锅,一会儿就好。不过我个人建议,牛肉炖土豆配米饭最好吃,再配上我嫂子腌的酸黄瓜,那滋味绝了。” 面对一桌熨帖的家常菜,齐老太没说话,也没动筷子。 在齐家红忍不住要催促时,却见齐老太低着头,袖子擦着眼泪。 “对不住……对不住……我糊涂啊……糊涂啊……” 她后悔当初那么粗鲁地对待贺家人,还想欺负贺家没大人,从他们身上多占点便宜。 如今贺家却不计前嫌,接纳了她这个被赶出家门的老东西,连亲儿子都容不下她,这里却为她敞开了大门。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啊……” 齐家红忍不住跟着落泪:“妈……” 贺明国握住了齐家红的手,贺明珠递上两块手帕,安慰道:“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还长着呢。” 人生那么长,一时的恩怨总会被时间磨平,剩下的只有人与人之间最本质、最温暖的感情。 沉浸在仇恨中的人生是可悲的,将生命全部意义都寄托在复仇上是空洞的。 贺明珠有两次人生,每一次都很珍贵。 齐老太最终没有留在贺家,出于愧疚,也出于爱。 她跟着齐小弟去了分矿生活,那里在未来会发展成一个新的城市。 而现在,围绕着生意兴旺的煤矿人家分店,许家村周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社区,有商店,有菜市场,有裁缝铺,来来往往的人群,热闹极了。 齐家红劝齐老太留下,齐老太慈爱地拍拍齐家红的手:“哪有丈母娘住在女婿家里的?再说了,家里都是年轻人,突然多了我这个老东西,你们别扭,我也别扭。正好你弟弟在矿上,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平时工作也忙,照顾不好自己,我去陪着他。要是有空了,你就来矿上看我。” 齐小弟也说:“姐,你放心,我能照顾好妈。家里的事不用,也不该让你操心……家里对不住你,你过得越好,我和妈才能越安心。” 齐家红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小弟。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原来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大人了。 后来的后来,齐家红偶遇过一次齐老头。 他穿着脏而陈旧的外套,看起来像是还没退休时单位发的工服,鞋子被磨破了洞,半只脚狼狈地露在外面,接受他人目光的检阅。 而齐老头麻木地坐在墙角晒太阳,行人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中无光,像一只要被主人扒皮吃肉的老狗,丝毫不见此前一家之主的派头。 齐大哥之所以还没有把齐老头赶出家门,是他还需要齐老头的退休工资,但他需要的是退休工资,而不是一个邋遢的老头。 齐老头原本还在窃喜着齐老太被赶出家门,而他没有,但齐老头没高兴多久,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活体储蓄罐,除了往出吐钱,没有任何作用。 要不是退休工资必须得在本人活着时才能领取,齐大哥并不在乎亲爹有没有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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