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呢?” 衔八抿了抿唇,脚步轻灵地往前几步,从怀中抽出一个火浣布包,轻轻半跪在他毛色灰败的脑袋边上,“那小子现在可不是个小子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大熊猫顿了顿,又费力地把脑袋从地面上蹭了回来,一双黑眼圈耷拉得快要融化,鼻尖抽动地嗅了嗅,开始剧烈地抽气,还在骂他:“谁让他、谁让他抽自己骨头了——” 衔八不忍看,别开眼:“鹊阳那把骨头已经废了,她现在都需要找新骨。琅環已经有了动作,通天围捕,其实就是要改变大陆捏在手里的冥族格局,现在的情况和百年前没有区别,你……” 熊猫却抬起黑黢黢的眼睛,往光线晦暗的竹牢外看去,忽然瓮声问。 “来了怎么不进来?” 竹外静了静,片刻后,灰烬化作无数飘扬的翎羽,穿透竹篾,落地成了一个白衣青年。 熊猫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大概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又有了些熊类天生的憨厚,黑耳朵抖了抖。 臭小子长得真高啊。 烬十垂目,半跪下来,指尖搭在他比记忆中薄了大半的熊掌上,“……你就当竹子,嚼了吧。” 吃了他的骨头,他能给他造一副新的。 衔八转过头,哪个她都看不下去。 漆黑的蠃鱼滑出洁白袖口,轻轻缠住熊掌,并未说话。 算上仍然奔袭在外随时待命的灵七,第六,第八,第九……第十。 多年未有这样一天了。 他们都知道,当烬十进入全盛期,冥族的起势已经清晰可见,琅環仙庭那两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家姓,不可能再独坐高台。整座大陆都是他们的敌人,而他们要用自己残破的血肉,去对抗他们自己的力量。 但没有什么,比大家在一起更重要。 竹九撑着自己软趴趴的熊躯,慢慢靠在一个木头桩子上,始终并未拿他那截断骨,只是环视他们片刻后忽然问。 “那妙妙呢?” 冥族十代而终,祖石再也没有生机。 对他们而言,那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女孩,就是他们的第十人。 尘尽拾的指尖颤了颤,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我马上就要找到她了。” 过了天命者的道侣大典,他就能有定数。 还有他所有的族人,他要一一找回来。 尘尽拾最后没有强行把骨头塞给竹九,毕竟他对他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在小时候的很多年间,幼鸟还会拙劣幼稚地模仿,假装自己很酷,什么都不在意。 白衣转身,化作灰烬弥漫在玉虚宗圣洁的仙境之中,像是一场毁灭前的落雨。 …其实他在意死了。 从很多年前一夜间猝失所有开始,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带着所有人,回家。 … 道侣大典已在有条不紊地安排。 妙诀随着男女主进来之后也没见到鹊阳仙人那种级别的大能,只是被安排在了三重天的弟子舍中,尘尽拾和她一样。 公玉秋原本是五重天上的弟子,但她十分圣母地坚持自己下到三重天,和他们一起。 妙诀进入玉虚宗之后,鹊阳仙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她也按兵不动。 她在心里悄悄想好了一个对策。 女主师兄梅子辰倒是来过几次,每次都欲言又止地看看妙诀,但想到什么,最终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妙诀经过观察,发现玉虚宗的确特别。相比起来,赤霞宗内的弟子有非常明显的趋同性,金灵骨最为突出,金石淬炼的法术、攻术也最为发达;而玉虚宗这里却是什么属性的高灵骨都有。 在三重天上已经遍地都是地级灵骨,等到女主的五重天,就已经是各种五行的天级灵骨了。 这说明玉虚宗这片土地人杰地灵吗?不。 妙诀仰着头,看着直达苍穹、七重云天的问仙山,像是一条层层吞咽的喉管。 …只能说明他们这里吃冥族吃得格外多。 妙诀对冥族越来越好奇了。 从前她一直待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村里,周围都是普通人,自然接触不到这个世界当中最凶悍强大的存在;后来她成为一棵树,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男女主视角下的慷慨讨伐。 但为什么,从妙诀回到十年前开始,她看到的都是冥族百年挨打的历史,怎么没听过他们曾经如何屠戮苍生,为祸四方的史实? 就好像,冥族身上披着一层血红色的阴翳,远远看去法相通天,残暴恐怖。可揭开一看,好像全是血窟窿。 “你在想什么?”舍外传来熟悉的清泉声线。 妙诀没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晃了晃脖子,“我在想,身份有矛盾的两个人到底怎么走到最后。” 道侣大典都要开始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还在鸡飞狗跳地争吵——就这种日常虐点,连系统都不会提醒了! 倒是应该很合反派的心意。 尘尽拾表情却古怪地沉默了一下,“身份不同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妙诀想绕过他向外走,拍了拍手掌心,“不是一类人,强行在一起就是互相霸凌。” 这俩璧人为了道侣大典上怎么写介绍词都能大吵分手一次,反派的插手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落井下石。 尘尽拾长睫微垂,指尖莫名焦虑地敲来敲去,仿佛思考的却不是妙诀说的事。 他兀自焦虑了半晌,再抬头的时候又笑起来。 他抬起手臂撑在门扉上,挡住了妙诀的去路,声音很近很轻,“但对有些人来说,身份是很重要的。” 比如鹊阳想要整副换骨,就必须要至亲的骨头,用血浓于水的新生之骨,平息冥骨在体内数十年的异动。 尘尽拾的目光冷冰冰又缱绻,长眸寸寸描摹眼前人的神情,像是想透过这副皮囊,看进她的灵魂里。 东方芊……你只有是东方芊,才能被剖骨相融。 百年来世人已经心照不宣,以冥骨打造仙身,自以为捷径通天。 但他们并不知道,灵骨,并不只是一副骨头。 “骨”有金木水火冰雷风焰,同属的人数不胜数。 “灵”却是唯一。因为那是一个人的灵魂,三界之内独一无二的自己。 所以吞噬了冥骨的人,那种折磨他们反复上瘾、食欲蚀骨的,并不是冥族血肉的滋味,而是被吞进身体里、那些灵魂不屈的嘶吼嚎叫。 他人灵魂,难以并融,这就是鹊阳要给自己留下一个血脉的原因。却没有料到天生没有灵骨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几乎不可能长出灵骨。 可现在,这个少女长出了地级灵骨。 正是鹊阳仙最梦寐以求、朝思暮想、最需要的木灵骨。 可是—— 尘尽拾垂下眼睫细细看她,唇角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像是灰烬入水,冰下燃烧。 如果你不是东方芊,你的灵魂就会带着你的骨头抗拒她—— 抗拒她的召唤,抗拒她的融合。 妙诀抬起脑袋,对上了尘尽拾漆黑眸光中复杂万千的情绪,几乎读不懂那到底是期待,还是恐慌。 他真奇怪。 道侣大典的钟声已经从七重天上传了下来。 仙鹤绕山飞去,吉时已到。 ——“吾徒公玉秋,天衍东方耀天。” 鹊阳仙人清和的声音像是从苍穹上传来一般,整座问仙山仿佛都在与她唱和。 在这道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尘尽拾清晰地看见,那双总是清澈又灵动的杏眸一瞬间失去了亮光,变得空白而温顺。 他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忽地攥紧。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尘尽拾掀起唇角,绕着东方芊转了一圈又一圈,掌心在她眼前晃了好几次,“听不见了?还能看见我吗?” “真的……听不见了?”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只被一副骨头支撑着。 尘尽拾脸上的笑意像是幸灾乐祸,可是他却连坐都坐不下来,行也不安,立也不安。 像是一只无枝可栖的鸟。 ——“乙巳三月廿二,玉虚问仙七重天上……” 鹊阳仙人的声音再次奏响。 妙诀像是得到了指令,缓步走出弟子舍,一步一步,循着声音,走上了七重天之间连接的几千级石阶。 重山道,红烛千里,少女背影清孤。 尘尽拾看着她一步步拾级而上。 就那样一无所知,毫无生机,走向开膛破肚的命运。 那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对啊。 甚至如果东方芊死在今日,死在道侣大典时,死在公玉秋的师尊手下,他要造的天命情劫又能多出无数。 “对啊,她死得很有价值……”尘尽拾让自己钉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她背影渐渐缩小,目光却越来越惊恐。 明明已经可以笃定,只要今天她会被鹊阳召唤,会被融合骨血,那她就是东方芊而已。 可他还是 忍不住跟了上去。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走过重山道阶,几步跟上了少女身后。 漫山的红烛却映不亮她的明眸,只剩木讷的服从。 “…东方芊。” 他几步抢到了她身前,倒着登阶。 “东方芊!” 哪怕是全程她有一丝清醒,一句灵魂的出声。 他都会知道她是异世之魂。 她不想被剖骨相融。 “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有很多办法吗?你知道这一路走上去会是什么吗?”尘尽拾几乎咬牙切齿,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浮现起多年前无力回天的一切。 他的指尖紧紧锁住罗盘,那种荒芜的失去感再次袭来,“——你真想死是不是?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杀你比别人痛快。” 妙诀一言不发。 从三重天,走上五重天。 过五重天,向最高处。 他送她一路。 ——“今日结为道侣……” 鹊阳仙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带出了几分违和的兴奋。 尘尽拾停下脚步,她最终被指引到了一处漆黑的炼鼎内,说不清是焚烧的痕迹,还是遍地干涸的血迹。 金木狂篆写在鼎顶,昭示着这场以血缘为引子的灵骨召唤有多成功。 他指尖冰凉,双肩抖动,缓缓笑起来。 他像是在笑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万分之一的放不下,觉得她有可能是—— “你跟上来干什么?” 少女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眼神清凌凌。 晦暗光线内,她的眸光清醒无比,映出他被命运叩响的错愕瞬间。 尘尽拾整个人表情消失。 像是站在原地被剧烈地轰击。 第25章 困鸟之焦他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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