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在这里。 唯一诞生之日已经久远到不可考,可他是……祖石的最后一位。 他的时间,就是她的指针。 她可以将祖石回溯到一切都未发生之时。 尘尽拾长睫微动,姻缘树被灰烬羽翼包裹着,冠顶翎羽熠熠生辉。 仿佛他们相拥。 只有他们都走到了这里,才有可能打开祖石,回到故地。 姻缘树在羽衣之下轻轻摇曳,一根红绦绳再次掉落尘尽拾的指尖,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这就是唯一铺下的路。 “我们真是……天作之合。” 尘尽拾半晌后才习惯性地捂住了心口,桃花眸惊异潋滟着,薄唇间溢出滚烫气息。 …… 从这里疾驰向不尽海的尽头,在风里,他低头去寻找她的唇瓣。 很急,很想亲。 温暖的脸颊挨蹭在一起,他着急地沿着她眼尾找到唇角,不需要心脏在胸腔之内,他也阵阵悸动。 可妙诀趴在他心口之上,抿起唇,并不让亲。 唯一已经做到了极致,他们也险之又险地走到了今日。但心脏只能被他们留在身后,他身体里就始终有一座深渊的空洞。 妙诀眼前不住地回想着那一日的记忆碎片,在祖地彻底被闯入,困仙石阵毫无征兆地困住了每一位冥族,那是她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看到金乌的真身……而这些呼啸着的记忆,最后都停留在那颗新鲜掏出的、犹在为她跳动的心脏上。 年少的分别原来这样惨烈。而当初他们约定好的事,他根本没有照做。 她说再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 如今的尘尽拾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树吗? 他不知道。 她却想起来了。 她成为一棵树的因果,也与他有关。 …… 妙诀别开脑袋,那人带着热意的薄唇蹭过了她的耳际,颤抖一下,然后垂眸。 看见少女清凌凌的杏眸全是伤心。 尘尽拾停下来,后脊微微绷紧了,不喜欢? “…很坏的鸟。”她说。 客观意义上,到处都坏了的鸟。 尘尽拾彻底不敢亲了,后颈滚动,往后靠了靠。 索吻被拒绝,来自年少的焦虑感于是如影随形,跗骨而生。 她还是不喜欢鸟……。 到现在为止,其实她都还没有真正见过金乌真身……就算见过,也忘了。 那他的羽衣她会喜欢吗?其实不喜欢吧。 尘尽拾往后仰了仰头,颈部线条很漂亮,喉间却短促地笑了声。 声线低了下来,用一种有点凶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委屈,“就算不喜欢鸟,现在也不能反悔了。” 他故意得意又可恶地啄了啄她被风吹凉的鼻尖:“你和我的姻缘才是命定的解法,你还看不明白吗——” 妙诀在风中凌乱的发丝里抬起杏眸:“谁说的?” 谁说她不喜欢鸟的。 尘尽拾以为她回答的是姻缘命定这一句,得意的眉梢停了停,然后不受控地,一寸寸耷拉了下来,像是开屏的翼鸟错过了求偶的花季,开始褪色。 他不甘心,却不允许自己追问。 只好泄愤似的用力在她鼻尖咬了一口,然后伤心地闭了嘴。 妙诀叹了口气:“我是说——” “不许说,”他又凶又丧地说,“再说就亲你。” 妙诀看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往上够了够,可他太高了,飞得也太快了。 琅環之地眨眼就到了足下。 那好吧,不亲了,妙诀慢吞吞地想。 整个琅環仙庭已经彻底变了天,在二環之外,仙族全都避难不见,剩下的只有残血。 二環的四个方位都被冥族所占,麒麟炽火、苍龙雷鸣、还有金木水灵流同时向二環破去,整座環墙仍然纹丝不动。 尘尽拾带着妙诀落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从旖旎直接变得冰冰凉凉。 尘尽拾若无其事,绕着環墙走了好几个来回,心里空空得难受,掌心自我安抚地压了压。 妙诀也没有看他。 只是缓缓运作着天骨,将掌心放在了白玉般的環墙之上。 温热的触感传到皮肤,祖石中曾有她的血液,她也与它静谧相通。 百年共此刻。 见状,尘尽拾终于给自己的手脚找到了任务,晃到她的身边,垂眸:“看我。” 声调如此委屈。 ……看我,才能知道回溯多久。 妙诀终于抬眸,轻轻看进他的眼中。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触摸,就能看出个体的时间。 从这只金乌之鸟的出生,到他伫立面前的此刻,把他的存在看得清清楚楚。 他明明这么重要,明明被那么多人珍视着,从诞生开始,就是绝无仅有的小鸟。 妙诀凝结巨大年轮中的顶芽,开始逆转光阴。 …… 環墙动了。 光阴在它的表面上倒退,像是有迹可循。 二環之内惊起无数灵流,遥远的钟声撞击而响,被四方冥族精准镇压。 这次他们势必回到祖地,就像流亡迁徙之后的归人。 尘尽拾守在少女单薄的肩身之后,薄唇抿着,心有很多话却说不出。 但就在祖石沿着他的光阴轨迹倒退到百年前的那一刻,姻缘树上掉落的那根红绦绳忽然消散成灰,一条片红尘蒙在他眼前。 那是在姻缘树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竟然是一小段……记忆? 那不是他的记忆,却搭建起了他始终想不通的一环。 那记录着亡族灭种分别的那一天。 他化形金乌,却被四散的族人掩护,要他藏起冥族最后一股真身之力。他最后找到妙诀,剖心给她自保,而后被所有人的残力送出了祖地。 百年后,他一个一个地拾起他们每一人,在路上不停地找他的心。 所以尘尽拾并不知道,唯一和妙诀曾有过那样一小段……决定未来走向的对话。 那一天,唯一看着他收不起来的漆黑双翼,胸膛被洞开的心脏,最后看向眼前仍然青涩的少女。 她穷途末路,已经保不住所有人,只有唯一的一种因果……可能改变一切。 她眼神歉疚,“时骨绝无仅有,缔造艰难,妙妙,你……” “我可以。” 少女小心地摸了摸散落地上的羽翼,她那时已经知道大家都不是人了,可惜是以无比惨烈的方式。 于是她抬起头,眼神明亮,“——也只有我了呀。” 唯一此时也已经断尾,真身快要消散,“时骨会改变未来,我需要将你的灵魂藏起来,可能要藏很久很久,久到你都已经不记得……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最合适的载体。” 她用最后一点余力问少女,“你想要成为什么?” 妙诀最后摸了摸那个少年的灰烬羽毛,想到这个人从不让自己发现的真身,想到他原来是金乌神鸟,于是在那年轻轻开口: “那就当一棵树吧。” 这样我会等得很耐心。 而他总会飞到我的枝头。 第55章 听见山音现在是第三次 55 于是,本就如深渊的胸膛之内,最后的高墙也坍塌成废墟。 疯狂的灰尘满腔四溢,尘尽拾张了张唇,可是发不出声 音。 妙诀只觉得身后的人寂静得可怕,气压也低到如坠深海。 嗯,可能是在和她冷战。 于是她也赌气不回头看,掌下的回溯之力完全释放,苍翠笼罩如荫。 做一棵树。 做一棵树。… 尘尽拾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她挺直的后脊,领襟上雪白纤长的脖颈藏着淡青色的血管,他茫然而又仓皇地仔细看着每一寸。 从人,毅然化作一棵树。是因为看到了他从未示人的鸟翼。 在那段记忆的碎片中他终于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迟来百年。 他好像应该欣喜若狂。 可心脏怎么剧痛无比。 少女闭着眼睛,额角到唇边绷紧。 天骨爆发出激烈的灵力气场,显然是正在动全力。 能诞生冥族的祖石的确存在如大千宇宙,力量非比寻常。妙诀拨动年轮上的顶芽时,明显感觉寸寸阻力,自己仿佛洪荒中逆行的方舟。 可时间才是最不讲理的力量,她终究一寸寸地推着它,繁复古朴的象形符篆开始隐隐浮现,化作颠倒轮转的的图案。 最后沿着巨石表面几乎并不存在的缝隙纹理,回到了诞生金乌的时刻。 以烬十存在的时间,将它彻底复原。 当環墙消失,眼前就是真正的…他们曾居住过的祖地。 妙诀的天骨停止嗡鸣,慢慢抬起头。 在这座百年迷宫之心被打开的那一刻,四海震动,她听见苍龙似长吟,麒麟在低吼,听见哥哥姐姐们难掩激动到不太顺畅的咆哮与欢呼。 是妙妙,只有她的力量,只有她能做到…… 幽幽的白玉石壁障消失,如今的祖地模样终于向他们露了出来。 眼前却是蒙昧一片,似河海又似浓荫。 赤霞依稀坠落在地,和瓦蓝天色撞成一片,浓绿交织在其中,金光冰白间或如裂纹游走,完全是一副混沌氤氲的画面。 仔细感受,才发现这竟是所有灵属交错的庞大灵场……十种灵属纷杂地糅合在一起,掩去了脚下的土壤,远方的山川,还有他们一手搭建的村庄。 四下各个方向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没有贸然动弹。哥哥姐姐们看到之后一定很失望。 妙诀深吸一口气,她大概知道该如何让这些灵场消散,但这就需要身后那个人。 妙诀的耳朵尖动了动,可是从刚才开始,后边就莫名彻底没了动静。 看来冷战得很彻底。 但妙诀觉得自己生气得有理有据,她只是不愿意他继续把自己掏空成填不满的血窟窿,而且,她明明也付出了很多很委屈啊—— 妙诀不满地回头。 这一眼,却撞上一双通红到可怕的眼睛。 乍看之下那双眼睛还是镇定的,可黑色瞳仁里像是有万千余烬在浮动碎裂,尽管他的唇角抿到平直,竭力保持平静。 可那看上去,仍然像是一个近乎崩溃的神情。 指尖红绦带来的尘埃碎片已经全都消散,他根本无法从那一段记忆里回神。 恰恰站在祖地之前,恰恰在一切开始又结束的地方。 他因为自己的心脏供养了她的长大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原来她就是……为了他而成为一棵树。 尘尽拾哆嗦着抱住胳膊,像是努力收拢羽翼,掩盖自己迅速坍塌的样子,碎玉般的声线已是语调崩溃:“…妙诀。” 他怎么办? 原来她这棵树的每一秒,他都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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