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强是真恨铁不成钢,怀疑自己平时是不是太好说话,让这个小姑娘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这件事你必须好好反省,回去给我写个检查,保证以后不再犯。” 今越抿了抿嘴角,“主任您就让我试一次吧,反正已经束手无策,他们也愿意让我试,我真的不是拿病人生命开玩笑。” 她平时要么笑眯眯的,要么狡黠的眯眼,此时这么严肃的说话,朱大强倒是怔了怔,“你……认真的?” 今越点头,“我能先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吗,您先听听可不可行?” 朱大强回头看了看孙家父子俩眼中不正常的光亮,咬咬牙:“你说。” “大家一开始被他两年多的病程和肝脾肿大所‘迷惑’,按照西医的思路都往肝病方面考虑,用了很多西药都没用,但我从中医的角度看的话,治病求本,最根本的原因并不在肝。” “那在哪里?” “这得看他的症状。” “症状不就是肝病的症状吗?”朱大强有点生气,这绕来绕去,又说到到底要不要按照肝病的思路来治了,这不废话嘛,要有用,区医院的人用那么好的药早该有效了。 肝病不是一朝一夕得的,治也要慢慢的、长时间的抽丝剥茧。 “对,要看症状,但不是现在两年后的症状,而是两年前,他刚生病的时候,有什么症状。” 两年前,孙铁牛刚劳动完,身上还有汗就下河摸鱼捉虾,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回家后却开始发烧、头痛。 “那不就是伤风感冒了嘛,他那么好的身体底子,不用吃药也能好。”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没吃药也能好,谁知道这次却不一样了,他没好,邪气潜伏在体内,同时又得继续参加劳动,不能好好休养,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又没找对病因,胡乱吃药,邪气愈发往里钻,到达膜原,开始恶心、食欲差、腹痛、腹泻,进而发展到体重下降。” “人在出汗的时候,毛孔是打开的,乍然接触到凉水,寒湿之气会进入体内,长时间祛除不出去,寒湿又反而会热化,成为湿热,湿热导致的发热应该具有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 “每天午后发热,寒热交替,反反复复,甚至会打摆子,说不定还会被不专业的医生当成疟疾来治。主任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孙铁牛,他刚开始那半年是不是这样的。” “普通感冒发热不会这样吧,今越你确定?”刘进步听了一会儿,也觉得好奇。 “是不是问问就知道。”朱大强快步过去,直接问孙家父子俩。 “对对,就是这样,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我经常看见铁牛打摆子,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一会儿说热,要脱衣服,一会儿又说冷,要加棉衣。” 朱大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指着今越问:“前几天你们刚来的时候,这位小医生有没有问过这件事?” 父子俩摇头,“没有,要不是你现在提起,我们都差点忘了这茬,没跟任何人说过。” 孙铁牛想了想,忽然想起个事,“对了,当时我们去公社卫生院,那里的大夫还说我这是疟疾,给我开了治疟疾的药,但吃了挺久也没用。” 朱大强沉默。 全被说中了! 他狐疑地打量舒今越,“你怎么知道的?” 今越指指孙铁牛的手腕,第一次见面,她给他把过脉,是典型的弦脉,但当时他们一口咬定是血吸虫病,顾虑到传染性,她就没多说什么,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直接按传染病处置。 “弦脉是什么意思?” “这种脉象一般出现在肝病和少阳病上。”而今越之所以排除肝病,靠的就是他的初始症状和发病原因,那是典型的邪气郁伏膜原,枢机不利的表现。 “至于他的肝脾肿大,则是少阳病日久,就像十字路口堵住了,上下左右都不通,运送不出去的垃圾堆积在那儿。” “你的意思是,只要治好了这个什么所谓的少阳病,他肝脾肿大也能消下去?”刘进步的眉毛拧成一条绳,对于一个学了五年预防医学的人来说,就跟听天书一样。 抽象,实在是太抽象。 可抽象中似乎又有那么点道理。 他“啧”了两声,看向朱大强,“要不,就让她试试?反正都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朱大强不说话,观察舒今越的神色,背后那两双期待的眼睛,他实在是不敢看。 三分钟后,他把今越叫到楼梯间里,“你确定现在有证是吧?” “确定。”杨正康给她办下来了,证书也拿到了。 “主任您放心,我不仅有证,我在乡下参加过县里组织的赤脚医生考试,连续三年,每年都是优秀。” 朱大强点点头,那就好,现在医疗人才紧缺,对执业证卡得不严,基本没人查,不像后世每年要定期年检和查验,一旦发现没证或者长期不临床就要重考。 “行,那你试试吧。”他踱了两步,“记住别冒进。” 今越点点头,当即跟孙家父子俩说明情况,他们表示理解,自愿尝试,还愿意跟着今越回新桥街道防疫站。 这不,考虑到他们没住处,朱大强就做主向街道办申请了大杂院里一个小隔间,没床没关系,铺几张报纸,这几天他们盖过这两床破棉絮送他们,拿去将就着盖盖也行。 刘进步拎来一个破破烂烂的煤炉子,又背着媳妇儿从家里薅来几个煤球,方便他们煎药和取暖。 少阳病,那铁定离不了千古名方小柴胡,今越又根据孙铁牛的症状,加加减减,开了个方子,帮他把药抓来,教孙老汉怎么煎,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半碗,这才回家。 前路不明,但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热心,那么主动,都在尽力帮助这对可怜的父子。
第20章 很奇怪, 她在手机上看过,几十年后的医生好像不会这么主动的热心,做什么都必须有证、有理、有据, 因为一个搞不好就会被人举报、状告,轻则道歉赔钱,重则职业生涯不保,牢狱之灾。无论社会新闻还是医疗剧, 甚至医学生课堂上来自教授的忠告,都给人一种医患关系非常紧张、互相防备的感觉。 可明明这时候的人, 莫名的热心, 也不怕担责任。 自己死后几十年里,社会方方面面都在变化, 她作为一个看客似乎什么都知道, 又似乎不是很明白。 不过, 当务之急是孙铁牛的病。吃上药后, 舒今越帮忙量了体温和血压,交代每隔四个小时喝一次温热的药, 自己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 来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孙铁牛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知道他拉了两次肚子, 但拉完立马倒头就睡, 没有恶心和腹痛, 今越就放心了。 今天还有件值得高兴的事——发工资了! 舒今越上了快两个月的班,终于领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整整37块! 当天下午她就上百货商店买了一瓶雪花膏,晚上去鬼市买了两斤鸡蛋和上好的五花肉。 当然,肉是找那倒爷提前预定的, 明天一早让赵婉秋去桥底下拿就行。这种抢手的东西,要不是倒爷也有意想跟他们交个朋友,还真买不到。 倒是朱大强对孙铁牛的病情特别上心,一没事就去小隔间里看看,量个血压测个体温啥的,还跟爷俩聊天一聊就是半小时。 舒今越似乎看起来没他那么上心,但也没闲着,去废品收购站找了本《伤寒杂病论》来看着。她记性好,基本看两遍就能背下来,不过还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她打算去图书馆借点相关注解的书来看看。 刚走出单位门口,就遇见一熟人。 “今越,真是你啊,远远看着像,我都不敢认。”居然是黄梅。 舒今越原本的头发快及腰了,但太黄,又绒,脱发也很严重,她干脆给剪成齐耳短发,扒拉一点刘海下来,有点像后世的空气刘海,把脸型修饰得小巧秀气,白白嫩嫩的,倒是有种纤细的漂亮。 这样的发型放舒文韵身上是埋没五官,可在今越身上却很好的做到了扬长避短。 “我看你往这方向,是打算去哪儿?” “去图书馆一趟,黄梅姐刚下班?” 黄梅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来,我刚好也要去那边办事,载你一程。” 经过这段时间调养,黄阿姨的身体又好不少,以前像水一样下注的白带少了,已经达到正常状态,整个人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听说我要招婿,我爸都快气疯了,四处跟人骂我不孝。”喝了酒还想动手。 可惜黄梅现在也不是吃素的,他想打也要有本事打到再说。 黄梅和母亲彻夜畅谈之后,母女达成共识,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黄阿姨打算自己的工作卖掉,哪怕少点钱也不能便宜侄子一家,最近已经谈妥了一个愿意买的,黄梅现在就是去跟人办交接手续。 “反正我们卖也卖了,他能怎么着吧,发动全家数落我?随便。”只要钱进了她的口袋就行。 聊了一会儿,俩人约好过几天一起春游,市图书馆就到了,今越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先去前台登记,结果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本注解伤寒论的。 她不信邪,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找着。 工作人员看她没头苍蝇似的找来找去,问她要什么书,“这个啊,医学类的,我们这里不多,你要不去医学院问问。” 石兰省现在的中医学院暂停招生,合并在医学院里,叫做中医系,连带着图书资料也合并进学校图书馆。 所幸这里离医学院也不远,今越搭了一趟公交,四个站就到。门卫看她样子还当是普通学生,一个字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石兰医学院是她上辈子的梦中情校,虽然跟北大清华没法比,但对一个基础很差、智商普通、脱离学业多年的大龄知青来说,已经是难以企及的高度。 现在,光明正大的走在校园里,仿佛大学梦也圆了一半。 她只顾着自己看校园风光,路口拐出来一人也没注意到她,“哎呀。” “对不起同志。” “是我不小心。” 俩人异口同声,都忙着和对方道歉。 对方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男青年,高个子,白皮肤,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眼神很礼貌地和今越对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急着赶路没注意,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其实崴了一下脚。 男青年把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来,再次道歉。 舒今越好笑,这人的道歉好像用不完似的,“行了,我真的没事。” 男青年见她走路姿势不对,“是不是崴脚了,我送你去校医院看看。” 今越是真觉得没啥,大马路上都会崴脚呢,一点小事不用上医院,见他还要坚持,干脆岔开话题,“你哪个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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