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钊其实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为了府试编纂的书册竟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是否太狂妄了些?但……哪个文人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呢? 横竖他是没经受住。这几日按姚如意提的几点要求,编这书编得格外用心,如今每日都耗不少精神在上头。或许是半年来汤药针灸见了效,有或许是日日琢磨试题编书,头脑动用起来了。春日回暖后,他糊涂的时候渐渐少了,有时糊涂了,还会蓦地惊醒,自己也能察觉方才似又犯糊涂了。 但姚启钊未与任何人提过此事。他不知这点清明是回光返照还是真见好了,何必嚷出来叫家人空欢喜一场? 只是自个心里暗暗留意这具腐朽身躯的变化。 手虽还有些抖,但因长期强逼着写字,倒比先前稳了些,手腕的力气养起来了。不过,他却又添了新毛病——久坐腰骨疼,如今起身站立反比从前更吃力些。 如意总催他时不时要起身走动走动,可他正写到一半,如何能打断思绪起身呢?等会兜了一圈回来,只怕都忘了。因此便常当耳旁风。 不过幸好有金子啊。铁包金小时便比家中其他小狗更喜爱他这个老头子,如今大了,更是日日跟着他,寸步不离。 它熟悉他,夜里总睡在他床边,白日里便跟着他去知行斋“坐班”,卧在他脚边听他给学生们讲课,从来不捣乱,也不乱叫。等到了午时,丛伯在对面喊吃饭啰,它哪怕在睡觉,也会立马站起来咬他裤管,催他回家。 午时歇晌睡醒,它又随他去知行斋。 午后学子们不多,姚启钊便独自慢慢查阅典籍,注解经义,铁包金仍蹲坐一旁,有学子进来,它便扭头瞧瞧。如今常来知行斋读书的学子都认得它,还给它取了个诨号叫“金博士”,每每进来,便笑着和它打招呼:“金博士早”“金博士好”。 它也不害臊,昂着大脑袋汪了声,还真的答应了。 姚启钊如今把它当自个亲孙子似的疼爱。 姚如意正和荷香寒暄,见姚爷爷和铁包金走出来,铁包金嘴里还叼着书袋子,便知他们要到对面去了。笑着揉了揉铁包金的脑袋,又在姚爷爷过门槛时,伸手搀了把,嘱咐道:“阿爷,我给你桌上放了沙漏,记得半个时辰就要起来走一走。” “好好好。”姚启钊心虚地应了。 姚如意眯了眯眼,一听就知道他敷衍呢,但不等她唠叨,姚爷爷已经催着铁包金,快步溜走了。 罢了,一会儿叫在文房铺子里守着的丛辛去盯哨就是了。 那边周榉木终于把车停好了,她便把夫妇俩领进来,倒了茶来,取了纸笔来,便将姚得水抱给他们看,说明自己要的东西大致是个什么模样。 前世,姚如意在医院隔壁的宠物医院见过好些来针灸的瘫痪小狗,那边的兽医是用钢架给小狗定制的辅助后肢助力小车,前头是牵引扣和护身带,布带后面是一个“H”型的铁架,下头连着两大轮子。 这样后部有支撑,前腿只要有力气,就能代步跑动了。 若是用木头来做,便得用结实坚硬但又不会太重的木料,否则姚得水这小身板可能拉不动这车。 与周榉木商议后,便决定用榆木来做。榆木很结实耐磨,是做车轮的好木料。定好木料,便按姚得水现今的尺寸做一个小的,等大了再换新的。 这东西做起来不算难,但轮子的轴承、辐条、轮毂,即便尽力加固,在此时高低不平的地砖和黄土行道上行走,还是极易磨损。或许不消几月便需更换,换起来也不容易。不如到时按它长大后的体型,再做个新的。 “若这小毛驴能活到成年,体型不再长了,小娘子若还肯耗费银钱,便可在轮毂轴孔内嵌入铜制轴套,铜轴内孔能刻储油槽,可留存膏油,极耐用又耐磨。外圈裹上木条或藤条,这样便不易损坏,能用上好些年呢。” 周榉木来了才知道竟是煞费苦心给这驴做车。 起先他听来传话的闲汉说的“姚家小娘子请您做辆驴车”,还以为是驴拉的车……不过……他忍俊不禁地望向那只扶起来还没人小腿高的小瘸驴,也算没错,虽不是驴拉车,却是拉驴的车。 于是量好了尺寸,木骨架上还多做了两个卯榫位,这样万一姚得水胖了,拧掉支架两端,即可拆卸调宽些。车轮子便没法子,坏了只得做新的。 但姚如意还是想着尽力保养,于是仔细回想了一下,便和周榉木说了,可以试着在这小车的横条辕与车轮连接处用皮绳当“震器”,做个皮条编织的悬索,大概类似现代汽车的减震弹簧,以减少车轮颠簸对轴的冲击。 皮绳虽有弹性,但缓震效果自然比不上弹簧,不过姚得水如今还小,身轻,说不定正合用,也算尽力而为罢。 付了定银,送走周榉木夫妇,姚如意便又清闲了下来。 她把姚得水抱进铺子,坐在柜台后头,吃着酸牙的李子,吹着暖暖的风,支着下巴望夕阳,偶尔卖卖货和小石头、茉莉几个特意好奇来看姚得水的小孩儿说说话。 就这么平平常常过了一日。 隔日,在考棚里被关了三日的学子们终于出了牢笼,巷子里几家有考生的叔伯婶娘们一大早便去接人了,很快接回来一个个浑身臭烘烘的孩子,也不敢问考得究竟如何,连忙都赶回家去洗漱,个个都累得倒头就睡。 之后过了几日,姚如意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她太忙了!而且,她一个小卖部,为何早起一开门,便有好些不知哪儿溜进来的生面孔在这儿排队等着买朝食套餐?还有指名要买汪汪书袋子的,都考完了,还买什么书袋子呢? 守着巷子口的老项头脖子上挂着脖枕头、脑门上挂了个眼罩,听见姚如意过来询问,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呢,但这些人要么有巷子里的熟人引着进来,要么是学子们带进来的,要么有官牌和印信,他便不好拦着。 老项头爱惜地摸了摸姚如意送他的脖枕和眼罩,听闻她铺子里卖的脖枕和眼罩已经被这些人一扫而空了。 幸好他得的早! 知行斋里也人满为患,喝茶的,吃雪饼的,找九畹阿姊借书看的,还有专门来撸猫的,刚刚刻出来的新一批三五,也被哄抢而空。 稀里糊涂地挣了不少钱,转眼便进了四月,将要放榜的消息出来了。 与此同时,薛阿婆派去码头上日日等候的家丁也连滚带爬回来说,南边的漕船都到陈桥镇了,马上就能进津渡水门了。 于是整个巷子里从早到晚都是打发出去打听消息的,一路去贡院门口看什么时候贴榜,一路在码头来回张望。 就在这人心浮动、喧嚷混乱之际,还有一艘不大起眼的挂着几面“江南西道盐船”和“抚州漕运司监制”风旗的盐纲船也在日日都热闹万分的水门码头靠岸了。
第64章 等放榜 那不是林大人他爹么?他怎的回…… “咴儿”“咯噔咯噔——” 天不亮,姚如意便被院子里姚得水拖着车子跑动的声音吵醒了。她打着哈欠推开窗一看,只见姚得水自个儿拖着它的小车,正颠颠儿跑到菜地边,伸着脖子去够那口浇菜的大水缸,咕咚咕咚喝水呢。 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它被姚如意喂到了三十斤,体重翻了一倍,身架子也抻开了两寸半有余(约八厘米),肩高也蹿了近两寸(约六厘米),幸好当初她和周榉木留了个卯榫的孔位,否则它的小车已没法用了。 没想到驴长得那么快! 夜里,它已不再闹着喝奶。临睡前,姚如意给它拌上一槽豆粕,再撒上铡得碎碎的鲜青草,这么饱饱地吃一顿宵夜,它便能一夜安稳地睡到天亮再起来,丛伯起来得早,给它挂上车,它便会满院子找水喝,顺带把人吵醒。 而且它真是驴子成精了,有两回它肚子饿了,跑到灶房门口,把瓢往地上一搁,就冲着她“咴咴”地叫唤,一声接一声,声音里还透着股委屈劲儿,仿佛在说:人,饿煞驴也! 它能吃,所产出的驴粪也见长,姚如意便在角门后头,原先狗儿们睡觉的地方,给姚得水腾了块地方。 她寻来些茅草和竹竿,搭了个简易的驴棚。如今大黄和它的小崽们都不住这儿了,小白小黄的窝也挪到了院门和杂货铺门口的檐下,大黄守着知行斋的大门旁,铁包金则睡在姚爷爷的屋里。 汪汪么,更是四海为家。杂货铺的货架上有它的猫窝,知行斋里更是爬架吊篮随处可见,有好些都是学子们自发给它做的。这还不算,连姜博士家里都给它备了个睡篮——它逢着双休,便去姜博士家门前叫唤。 姜博士家的狮子猫会跳起来拨门栓,它便蹲坐着甩着尾巴,等狮子猫给它开门。休息日,它都与那只狮子猫同吃同住,情分极好。 之前搁猫窝狗窝的地方重新打扫收拾后,如今给姚得水住正好。 它开始吃草料后,就不大适宜再待在铺子里头,怕不干净,也容易有一股草味儿。搬出来,它自个儿也乐意,毕竟铺子里大多时候都是黑漆漆的。 姚得水作为一头驴,居然还有些怕黑。 四月的天更加和暖了,三两日下一回雨,却不再透着寒意,反倒一日比一日更炎热起来。前阵子,姚如意跟着姚爷爷他们去香水行里,彻彻底底洗了个大澡,洗出来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轻了两斤似的。 今日起身,姚如意已收起了夹棉的衣裳,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她今年没添置几件新衣,身上穿的还是去年那件葱绿的褙子。 她退后几步,让桌案上立着的小铜镜能照见全身。镜中人影清晰起来,她瞧着,有些熟悉,又生出些心头酸胀的感慨。 犹记得,去年刚穿这身时,她才到这书里的世界不久。人瘦弱,气色也不好。那时她唯一的目标便是努力地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她努力地卤了两百个茶叶蛋,搬到门口卖,心里还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也卖不出去。 也还在为下个月还不上房款而忧心忡忡。 那时每日都早早起来卤蛋、烤肠,忙得时常夜里倒头就睡,连梦都来不及做,天就又亮了,日复一日。 似乎来不及品尝其中的苦涩,便已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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