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月的夫婿温怀戟与她是打小的情分,青梅竹马长大的。林闻月幼时寄住在外祖家时便与他相识,那时还年幼,只是难得投契的玩伴罢了。后来他家举家调往湖广任职,两个小豆丁分开时哭得肝肠寸断,以后这辈子再见不着了,没想到两人有缘,林家辞官回了抚州,温家又调任抚州指挥使,两人便又相遇了。 温怀戟其人如何,林闻安再清楚不过了,别看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夫,不似读书人那般文质彬彬,却是个月月说东不敢往西,说要吃羊肉不敢买鸡肉,说牛在天上飞,也会睁眼瞎附和说果真飞得高的人。 温家与林家在抚州的宅子就隔了一条街,他家人口又很简单,温怀戟的母亲崇信佛教,一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五十八日都在寺庙里修行,根本不管儿子媳妇的事情,温父忙于军务,无暇也无心管教儿媳,温怀戟还有两个兄弟,分别也已在军中任职,从不在家中住。 因此月月才会及笄后便嫁了人,且嫁了人之后更加无法无天了。 也是因此,林闻安方才会有如此一问。 果然,林闻月那装出来的生气便消失了,嘻嘻地咧嘴一笑,掩嘴小声道:“我太无趣了!上巳节休沐,我叫他剃了胡子穿上裙子扮作女子陪我出门踏青,他竟敢推三阻四!哼!”她话锋一转,带了点得意,“我便回家里小住,正巧你的信到,爹要出门,我便跟来了!” 说着,她眼珠一转,还学着林闻安平素端肃的模样,捏着嗓子,抑扬顿挫地把林闻安写回来的家信当面念了出来:“‘儿今遇心仪之人……其情可托,其志可依,此生相守,不离不散矣!’”念罢,还促狭地冲兄长眨眨眼,“我倒要瞧瞧,是哪路神仙,能让我们家这棵铁树开了花!” 林闻安:“……”手痒了。 果然,他就知晓,他这个妹妹小时被丛伯宠坏了,长大又有温怀戟心甘情愿受她欺负驱使,还甘之如饴。她行事便总是如此随性,从不管旁人会如何。林闻安没上京之前,月月也隔三差五就要回家里来住,耍赖要吃丛伯煮的菜不回夫家也是常事。温怀戟只怕也没想到,平日里本就常来常往的岳丈家只隔了一条街,妻子也能转眼便跑得不见人影! 还跑得这么远,温家怕是要急疯了。 “歇两日,你便立刻回去。”林闻安冷着脸,“如何能这般胡闹?你一声不打招呼,怀戟该急成什么样儿?” “哎呀,林大人,您先别急着教训我嘛。”林闻月浑不在意,反而凑近了些,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阿兄的心上人……可是方才那位……”她眼神瞟向姚如意离开的方向。 话还没说完,院门口已传来丛伯激动洪亮的大嗓门:“月月?月月也回来了?”随着这声音,丛伯已搀着姚启钊跨过门槛。 林闻月立刻眼泪就出来了,丢下胞兄,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丛伯怀里,放声大哭:“丛伯!我好想你啊!你以后别管阿兄了,跟我回抚州吧!” 丛伯被哭得也是老泪纵横,他一个大男人,没有成亲,又粗枝大叶的,哪里会养娃娃?可偏偏月月就交到了他手里,被他驮在肩头、牵在手里、背在背上,一年一年地亲手带大了。 一片混乱之中,姚如意也赶忙重又进了门来,馋住了前去与林逐见礼的姚爷爷,林逐也从方才的怔忪恍惚中惊醒,忙不迭起身相迎。 “姚先生!多年未见,先生……别来无恙?” 故人重逢,两人眼中俱是感慨万千。好一阵寒暄,才各自落座。 廊柱另一侧,林闻安也已悄然起身,走到姚如意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默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意外与一丝紧绷,便默契地安静下来,只听着廊下两位长辈含笑叙旧,絮语低回。 七年的时光不短,能说的太多了,姚启钊今日还算清醒,因此没有言语颠倒叫人觉着奇怪,从京中风物到各自境遇,说着说着,终究还是绕不开那道令人刻骨铭心的伤痕。 提及林闻安的母亲,又叫林逐低头叹息,哽咽道:“辛苦留了她这般多年,还是没留住。幸好她走时很安然,和我说,一点儿也不后悔。” 姚启钊也是妻子早逝,也陪着掉了泪。 两人眼看着要如月月和丛伯一般抱头痛哭起来,林闻安适时地轻咳一声,俯身将桌上温热的茶盏往二人面前轻轻推了推,温言道:“爹,先生,喝口茶吧。” 这才止住了。 不料,林逐放下茶碗,关切地问候过姚启钊的身体和近况后,忽地神情变得格外郑重。他伸手解开随身带来的那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将包袱皮摊开在廊下的矮几上,露出里面厚厚一摞摞的纸张——房契、店契、田契,还有用桑皮纸捆扎得齐整、一看便分量不轻的几大叠交子,最上面压着一本钱庄的存根簿子。 姚如意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这……她赶紧转头示意林闻安,却见他也诧异着,似乎没想到他爹竟把家产都搬过来了!正要开口制止,林逐却已先一步开门见山地说了。 “先生。”林逐诚恳地道:“二郎是先生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为人,先生最是清楚不过。”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姚启钊。 姚启钊眼底的疑惑更深了。 林逐见姚启钊似乎不太明白,也有些奇怪,眼角余光往林闻安那儿瞥了瞥,但又没看清儿子那是摇头还是点头,便硬着头皮往下说: “二郎前阵子写信来,我才知晓他心意已定。想着他年岁确也不小了,我们与先生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我这个当爹的也没什么说的,便把家里这些年积攒下的产业银钱,都带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竟真动手要去清点那些契纸和银票,“您看啊,这铺子一共八间,都在抚州城里顶顶热闹的地段;城外上好的水田庄子,拢共一千二百亩;现银嘛,钱庄里存的,加上这些交子,约莫……约莫有个四五千贯上下吧,太多了……我这些利滚利的都算不清了……”他手指笨拙地翻动着契纸,竟真要当场点算起来。 “等等!且慢!” 姚启钊猛地抬手打断了他。 他精神不济,有时还犯糊涂,且这阵子大多时不在家里,而在知行斋里,一味忙着编书、为学生们讲解习题,虽知晓姚如意与林闻安亲近,却没有往旁的多想过,此时听林逐这般开口,总算听明白了。 他像是被火燎了似的,“刷”地扭过头,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带着被蒙蔽的愠怒与难以置信,直直射向廊柱阴影里那并肩站着的二人。 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时竟已私相授受、不顾礼数、情投意合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竟连林逐都千里迢迢打上门来了!而他却被蒙在鼓里! 一股被忽视、被欺骗的怒意涌上心头,姚如意被姚爷爷的大牛眼瞪得头皮发麻,林闻安也面露愧色,是他想的不周到了。但他还是微微往旁边移了一步,让自己顶着先生的怒火。 这一细微的维护却让姚启钊的脸更加铁青,他费力地撑着廊柱,站起身来: “你们二人!都给我——过来!”
第66章 挨骂后 灏!灏灏灏哥哥哥……中中中中…… 姚如意和林闻安两人乖巧地立在屋子里,都低了头,臊眉耷眼。 果真像两根被霜打过的苦瓜了。 姚启钊坐在藤编圈椅里,脸拉得比姚得水的脸都长。他从《礼记》的“不同巾栉,不亲授”起头,一路数落到《论语》、《孟子》、《家范》、《涑水家仪》、《士昏礼》、《仪礼》,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要是抄下来估计都能写成一篇严谨的策论了。 足足将他们俩训了大半个时辰。 还是姚如意眼尖,觑见姚启钊唇皮微干,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她腰一弯,手脚麻利地提起桌案边煨着的暖水釜,狗腿地赔着笑凑过去:“阿爷,您润润嗓子,歇口气儿再训?” 说着,稳稳斟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还嬉皮笑脸!”姚启钊接过杯子,狠狠剜了她一眼,“方才那些话,你都听进耳朵没有?可有反省?” 姚如意赶紧指天发誓:“听了听了。” 其实她半个字没听懂。姚爷爷骂人全是文言文,听得她脑仁都发麻了。倒是偷眼瞧见旁边的林闻安,被训得额角汗都出来了,一脸沉痛愧疚,拳头在身侧也是攥着的。看来,阿爷那些圣贤道理,用来劈头盖脸地骂他,对他而言,分量实在是不轻的。 姚启钊瞧见她偷瞄林闻安,刚沾唇的茶杯往桌上一顿,咚一声响:“我看你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嗓门又提了起来。 姚如意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敛了笑,缩回原地,把头埋得更深,也做出十分沉痛的模样,但心思却早已飘飞了。 这档子事儿,说到底是闹了个大乌龙。 起先么,她自个儿心里那点弯弯绕绕,还没理清爽呢,自然不敢跟阿爷提。后来明白了,想开口,话到了嘴边,看着姚爷爷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又莫名地有些怯了。 她是叫如意,却不是姚爷爷的“如意”。 阿爷心中的“如意”,是那个虽然腼腆内向,但应当是规规矩矩、挺知书达理的女孩儿吧?自己这般不着调的……他知道了,会不会失望?会不会难过?而且除了这个,她心里也总悬着那么一丝不安,沉甸甸的。 她是不是如意……他知道吗? 而且前些日子姚爷爷精神头还没有如今这么清醒,偶尔还会有不大认得人的时候。瞧见他那副模样,姚如意心里那点怯意便更浓了,但也好似寻到了正经能逃避的理由,暗自宽慰自己:再等等吧,等阿爷好些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今日“东窗事发”。 至于林闻安那头,姚如意也觉着实在怨不得他。 他哪里是不守规矩要猴急着无媒无聘就成亲呢?恰恰是性子太较真,太板正了。被自己那几句“车子房子票子金镯子”的玩笑话给绕了进去,觉着得把家底儿都摸清亮堂了,得了自己首肯,再规规矩矩禀告阿爷,最后才请父母出面。或许在他那算式般一板一眼的脑袋里,提亲就该是四平八稳的章程:先写信探父母口风,父母回信允了,再与姚家议,姚家点头了,最后再写一封信,让父母带着家当、媒人,风风光光上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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