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 林维明想到自己考的名次,顿时气哭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成绩还好,有时读得辛苦了或是偷懒了也会在心里偷偷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还有孟博远呢。 没想到!自己才是三个人中的垫底! 正难受委屈呢,旁边也传来嚎啕大哭,比他动静还大。扭头一看,是他二弟林维成,正对着榜单抹泪——他直接落榜了。 更惨了。 他弟弟连耿灏那人傻钱多的公子哥都没考过!林维明心里那点为自己委屈的劲儿,瞬间被弟弟落榜的悲伤冲垮,一把搂住林维成。 哥俩哭作一团。 这下,程书钧和孟博远两人都不好意思高兴了,纷纷围上前来劝慰。程书钧还拍着林维成的背说,若是林维成需要,回头他便将他备考的笔记书籍等等全都送给他,三年后,他一定会考中的。 有关春闱的消息与喧闹一直持续了好几日都没消停,姚如意的知行斋,借着这股东风,彻底扬了名。 国子监学子手里写过翻烂的三五,都被炒成了天价。孟员外的雕版坊也是灯火彻夜不熄,伙计轮班赶工,日以继夜地刻书,实在供不应求。但是,很快街面上的书局铺子里,还是冒出了不少粗制滥造的盗版“三五”。 孟员外气得去请了讼师,连着告了三十几家铺子。 姚如意却知盗版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后世版权律法比此时更严明,都无法完全禁止盗版,何况如今呢? 但她还算胸有成竹,因为三五的价值其实是编书者、出题者对科考的敏锐与眼光,是系统的学习方法。每年推陈出新、直切要害的“真题、模拟题”非常重要。而且,她有外面没有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有林闻安和国子监的博士们! 姚如意也已经和孟员外合计过了。 题的质量才是“三五”成功的关键,国子监博士,尤其是被关进贡院里出过题的博士,都应该请来为下一本三五审题。 林闻安则是核心“大数据”,他的头脑实在……实在太好用了! 之前编这一版三五时,他便精确计算出了历年每场考题、考点的出现频率、占比,分析了其中有何变化,还评估了不同年份、不同题目的难度,甚至还研究出了这些年不同博士被选派为考官后的思路、偏好、特点。 他一人便能确保三五书中知识的准确性和前沿性。而且……科考的“真题”,甚至是殿试的真题,外头的书局可不易得到。 新酒年年酿,旧瓶便不值钱了。 当然,告还是要告的。赢了官司,多少能得些银钱,至于那些私下传抄的,那就没法子了。只能由着去了。 三五之前因押题已经火爆过一次了,但这回却是彻底“出圈”了。 因这次春闱一共录取了六百余人,辟雍书院考中者才一百人出头,国子监却有将近两百人中了!虽说大半都排在乙榜末尾,堪堪吊着那金榜的尾巴,可中了便是中了,不论是第二百名,还是如耿灏般的第六百名,那都是实打实的“同进士”。 这更加说明了一件事,这些人原本是天资平平的,可就因科考前押中了题、有了更好的读书法子,一举便考中了。 这对普通人而言,是多大的激励? 尤其丁字号学斋几乎半数考中,还有耿灏与孟四两个常年在庚等打转的活宝,一跃成了龙,更是活脱脱的大招牌。 邹博士也已经扬眉吐气了,他是个多好的典型和政绩啊!不仅冯祭酒特意为此上书朝廷请求褒奖他,他如何尽心尽力教授学子们的故事也被传颂了出去。 一时间,打听他明年会任哪个学斋博士的人络绎不绝,提着礼盒、想塞子弟到他门下的,也不知凡几。 甚至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寻上门来,更有拐着弯儿把好处塞到他妻子手里的。吓得邹博士连夜把妻小送回老家,自家也闭紧了门户,谢绝一切访客。 耿相因耿灏奇迹般考上了,隔日便亲自来了知行斋一趟,大张旗鼓,不仅送了个牌匾给姚如意,还眉目特别慈祥地对她说:“小娘子这书斋,于士林大有裨益。老夫想着,捐些银钱,加盖一层,也好多容些学子在此读书进学。日后也算一桩功德。” 听得姚如意都十分佩服,那情态,好似他从来也没有一个叫邓峰的继子,也好似从来都没有续过弦似的。 果然当官的,脸皮就是要厚啊。 但有人来送钱,姚如意自然应下。 虽然还没动工,她却已经想到了后世的做法,到时她便请人立了块功德碑,将耿相捐银的事由、数目,工工整整刻在上头,就搁在天井角落里立着。在原有的屋子上头新盖的那二层小楼,便唤作“文华堂”。因耿相字文华,正好,有人问便有了光明磊落的出处。 待修葺停当,她还想把那账目明细贴出来,省得有人嚼舌根。这样便既得了好处,又不会惹一身骚。 春闱放榜出来,夹巷里的人家几乎都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今儿这家做东,明儿那家做东,把姚如意吃得脸都圆润了一圈,姚爷爷更是吃得两层下巴了。 实在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姚如意赶忙推了孟员外家的席面,他太高兴了,得知儿子考中后,当街便兴奋过头栽倒了。 差点没摔进沟渠里。 看他那样子,是打算摆流水席的。 还有耿家那头相请,姚如意也没去,刻书的事情就够她忙了!她还要和周榉木商议着盖第二层小楼呢。 正闹哄哄的、满是欢声笑语的当口,水门码头那边也有了动静。之前已到陈桥镇的漕船,终于接连出现在水门码头上了。 今春雨水不足,河面水线也降了不少,泥沙太多,许多漕船都因此耽搁在陈桥镇,搁浅了好几日,直到疏浚了河道才终于能通行。 几十条大船,如今终于一艘接一艘,顶着风尘,载着同样满面风霜的医官和学生们,乘着和煦的春风,稳当当地停靠在了津渡水门码头。远处望去满当当全是桅杆风帆,好生壮观。 夹巷里家家原本都还沉浸在国子监今年大获全胜的喜气里,没承想,又一桩好事临门! 消息传到夹巷来时,姚如意正狗狗祟祟地拉着林闻安,躲过姚爷爷和铁包金,偷偷藏在货架深处的角落里,给他那两只伤痕累累的胳膊上药。 姚爷爷打人是真没留情,老爷子力气还不小呢!林闻安那些戒尺打出来的伤痕肿了三四日才消,但还是留下了一道道青色紫色的淤痕,尤其打出血点的那几道,看着格外凄惨。 虽然林闻安总说不妨事,过几日便消了,她却还是跟薛阿婆买了罐活血化瘀、生肌敛疮“太乙膏”,每日都盯着他涂上几遍。
第68章 回来了 爹娘终于回来了。 墙角窄仄,大小货筐摞得满满当当,光线便有些暗了。林闻安靠坐在一只鼓囊囊的草料麻袋上,背抵着墙灰。头顶是货架柱子,晃晃悠悠挂着两只竹篮,里头散堆着如意新做的猪油糖。 那糖味儿闻着冲,油纸都沁透了,腻腻的甜气混着太乙膏浓重的桃仁、红花味儿,在窄小空间里浮沉,实属不算好闻。但林闻安却一动不动,自打被姚如意鬼鬼祟祟拉进来推坐在这草料袋子上,他就没动过了。 乖乖地伸出胳膊,乖乖地任她施为,乖乖被涂了两胳膊又黏糊又浓臭的药膏。快涂完了,抬头望她一眼,发觉她也嫌臭,正不断地皱鼻子忍耐,忍了会子,没忍住:“好臭。” 林闻安忍不住就笑了。 如意就是这点好,想笑便笑,想嫌便嫌,不高兴了也从不憋在肚子里,即便是憋了一会儿,隔日起来还是会郑重其事地说:“我昨日生气了。” “今儿虽不气了,但昨日确是生了气,我也得说出来。” 她剔透得如一块水晶,从不伪饰。 这样很好。林闻安有时会觉着自己许多做人的道理,似乎都是如意教给他的。前阵子,他与她被先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好些日子都不自在,见了先生总抬不起头来,羞愧不已。 但如意隔日便好了,兴冲冲揣了好吃的去哄爷爷了,即便姚爷爷不理会她,她也不气馁,日日换着花样去哄。 直到先生被她缠得没法子了,她才蹲下来,伏在先生膝上,轻声解释:“阿爷,我错了。错在没先跟您通个气,但我也是头一回动这念头,做错了您多担待嘛,总生闷气做什么呢?但是……您说的那些有关礼数的事儿,我不觉着我错了。” “以往啊,不仅是我,便是这天下的女子,都被那些礼数缠得太紧了,故而退个婚,旁人嚼几句舌根,我便受不了了。如今我便觉着,所谓礼数又算什么东西呢?我一没偷二没抢,却非要枷锁加身,不能按心意行事,又何必呢?您以前不还总劝我,不要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如今怎变了?” 先生被她说得一怔,神色里现出一丝隐痛,再看向如意,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了,最后只能伸手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叹。 是啊,曾经如意便是太过谨守礼教,他把她教得太乖了,太规矩了,道德心与自尊心都太强了,才会为了旁人的恶言深陷痛苦,他怎么能忘了呢?那个被人恶意指摘、辱骂诽谤,最终渐渐凋零的…… 是他的孙女儿啊…… 姚如意仰脸看他,又温言劝道:“我知道您为我好。您担心我如此轻易付诸情意,万一不是林闻安,而是遇着坏人了怎么办,女儿家应当格外珍视自己,对不对?可是,您应当也有看在眼里,之前国子监往来如此多才俊学子,我何曾对谁动过心啊?阿爷,我没傻。” 那时,林闻安原也在院子里陪先生下棋,如意过来与先生说话,他为避嫌便走开了几步,避到墙角,背对着他们,见姚得水张嘴想去啃菜地里的叶子,便蹲下来,将小驴子抱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它的毛。 但如意说得坦荡,不曾压低声音,因此,随风送来的一句话,便将他抚摸姚得水皮毛的手都钉在了半空。 他听见她说: “若不是林闻安,我便不要了。” 这句话被她如此认真又平常地说了出来,却不知对他是多大的震动,他强忍着才没回过头去看她,可是……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悸动,只能出神地将姚得水的脑袋揉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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