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师傅六十来岁,两鬓已生出白发,人却精神矍铄,焕发出来的精神气丝毫不逊于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健谈的。 他瞧见单独走在路边的尹漫,慢慢摇下车窗,主动问询:“姑娘,坐车不?我给你便宜一点。” 这年头,见过人力车到处喊客,没见过出租车也喊客。 尹漫心里有几分好奇,面上还是好言拒绝:“不了。” 实在囊中羞涩,口袋里没几个钱。 去老房子的路不远,能省一点是一点。 “姑娘,要不我给你打五折?我今天还没开张呢。”出租车师傅舔着一张老脸,和气地商量。 一听这话,尹漫的心就软了几分。 都是做生意的,她特别能感同身受这种对顾客的渴求。 算了,就当行行好事,本来路也不远,打五折的话就更费不了几个钱。 她拉开车门坐上去,报了地址。 师傅一听,有点赧然:“路不太熟,还得姑娘你指路。” 尹漫好奇地望着身边的出租车师傅:“您之前没在这一片跑过?” 出租车师傅笑起来,“我入行还不到两个月呢,这一片不太熟,今天第一次来,迟迟没开张。看你一个人在路上,才想着碰碰运气。” “您都这个年纪了,还出来跑出租?”尹漫有些意外。 出租车师傅笑笑:“我退休后在家里闲不住,觉得大把的时间都浪费了,我寻思我身子骨还挺健朗,不如出来干点事。” “当个出租车司机,到处载客,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人,遇见话多的多聊两句,我这心态也越来越年轻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自己倒是挺喜欢这份退休后的工作。” 一大串话语,全程没提到任何关于收入的言论。 尹漫侧眸打量他,眼尖地瞧见他手腕上佩戴的手表,标志是两只小狮子,海外货,价格上千元。 看他谈吐不凡,周身一股上位者的气质,尹漫猜测他之前大概是单位里居管理职位的领导者,如今退休下来不管事,子女又没在身边,才想着出来开出租解闷。 赚钱或许只是顺便的事。 当然,谁也不会嫌自己手上钱多。 现在市长都有下海的呢! “开出租挺好,”尹漫附和:“起码这十年内都是好职业。” 出租车师傅一听,两条浓密的眉头微微抬起,饶有兴趣地问:“哦?听你这意思,十年后就不是好职业啦?” “现在社会发展这样快,未来是什么样的光景谁也没法预料,或许到时候大家都能买得起小汽车,人人都有小汽车,打车的人变少,出租车司机也就没那么吃香了。” 尹漫这番言论引得出租车师傅像看稀奇人物一样频频看她。 一辆桑塔纳花20万才能拿下,现在人们的工资普遍一两百,得向天再借100年才能完成任务。 出租车师傅笑起来,“一下子跃到人人都有小汽车的社会,这想象够大胆。” 尹漫也跟着轻轻扯起嘴角,“也不算大胆,我爸小时候很眼热别人家的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是个宝贝,一般家庭都没有,他结婚时都是借了别人家的自行车去接新娘。等到现在你再看,自行车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满大街都是,几乎人人一辆,这些变化也不过是发生在这十来年的光阴里。” “所以未来十来年私家车满大街都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段长篇大论让出租师傅听得很是沉默。 今年大批的工人下岗,经济形势不太乐观,很多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花钱不如过去那样大手大脚,在这样的紧缩之下能听到如此积极言论,让人心生感慨。 出租车师傅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你对未来形势很乐观啊。” 尹漫笑起来,“有一大片您这样退休后都闲不下去积极找活干的勤奋的人们,我没道理不对整个社会整个未来感到乐观啊。” 出租车师傅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这是他入行两个月以来碰见的最有意思的小姑娘。 谈话间不知不觉已到达目的地,出租车师傅踩下刹车,偏头看向即将下车的人,“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尹漫,雄关漫道真如铁的漫。”尹漫看向面前的人,“师傅,怎么称呼您?” 出租车师傅在心里默默赞赏这是个好名字,随后淡淡一笑。 “我姓薛。 第2章 人脉 尹念春在途中等了半日,始终没遇上本该发生的车祸。 大冬天的在外面晃荡,北风一吹,刺骨的冷气拼命往衣服缝里钻,穿什么都不顶用,只有躲在家里捧着火炉最暖和。 尹念春现在就想赶紧躲到家里去。 可是不行,这个机遇她不能丢掉,要是错过这场车祸,没有救下薛志磊,以后服装厂出了资金问题,谁来出手相帮? 她好不容易等来重新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尹念春顶着冬日寒风又等了一个钟头,依旧没等到人。 这不对劲。 尹念春立马买了两罐上好的燕窝奔向薛家大宅子打探消息。 她一不是熟人,二没预约,管家不肯放人,直接拒之门外。 尹念春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也不气恼,从管家还算淡定轻松的表情中判断出薛志磊应该还没发生车祸。 难不成因为她重生的缘故,一些事情产生细小的差错? 或许不是今天,是明天,或者后天? 尹念春拿不定主意,决定这阵子时不时来拜访一下。 她将两罐燕窝塞进管家手中,扬起一张讨好的笑脸:“叔,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薛董退休后都经常做些什么呀?” 管家盯着两罐燕窝看了一会儿,觉得她能特意打听到薛老先生有每天一碗燕窝的习惯,是个有心之人,松了口风:“他找到了新的爱好。” 尹念春追问:“是什么爱好?” 对方不肯说了。 其实薛志磊吃燕窝的习惯不是她特意朝谁打听的,因为这位薛志磊上辈子就是她的顶头上司。 经营杂货铺失败之后,她为了生计,凭着高中文凭,在一家百货商场找了售货员的工作。 那家百货商场就是鼎业集团旗下的产业,薛志磊是鼎业集团的董事,是她最高一层的领导,也是永远也无缘见面的领导。 那时候她的一位善于人情世故的同事为了升至主管一职,到处托人寻找质量上乘的燕窝,她才得知了这个秘密。 然而事情出人意料,那位同事没升职,她却升了职。 事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好妹妹在交情匪浅的薛志磊面前提过她一嘴,薛志磊有心记住了,底下的经理也有意奉上,于是将她捧到主管一职。 可这不是好事,是实实在在的大烂事! 她本来就只是为了讨生活才做售货员,根本对这样的工作毫无热情,突然把她升到主管位置,经验不足的她漏洞百出,又被嫉妒她的同事联合起来唱反调,工作根本开展不了,没几天就灰溜溜地自递辞呈。 尹漫根本就是害她丢了工作! 想起往事,尹念春异常愤怒,她从薛家的大宅子门口离开,琢磨着该怎么打探出薛老先生的新爱好。 有钱人的爱好无非那么几个,没关系,她可以慢慢找。 就算薛志磊不会出车祸,这个人脉她也一定要拿到! 与在寒风中受冻半天的尹念春不同,尹漫早早到达老房子。 到了老房子她才被房东告知,尹念春已经断了合约,到月底不再续租。 这老房子三室户,空间宽敞,采光良好,是一家人住得最久的地方。 印象中,父亲在改开没两年就果断离开国营工厂自己创业,单位福利分房被收回,只得自己租房子住。 当时经商环境不稳定,政策时有变动,父亲的事业起起落落,差的时候连一个月几块钱的房租都掏不出来。 房东心善,看到一个妻子早逝的中年男人独自拉扯着两个闺女讨生活,许他赊账,下次赚了钱再一齐补上。 就是在这样一间简陋的出租房里,尹漫跟着姐姐尹念春度过了几乎所有的学生时代,直到高二那年退学。 退学后她跟随父亲一起接手服装厂的工作,起初没经验,先在厂子里督工,订单大任务紧的时候,员工们没日没夜地加班,她也跟着没日没夜地加班,熬得眼眶发黑,几天几夜回不了家。 现在想想,大概从那个时候起,聚少离多已经化为一把锋利的刀刃悬在她们姐妹头上,慢慢斩断原先牢不可破的情谊。 尹漫不是没有察觉,一旦有休息时间,她就会带上尹念春最爱的糕点回家,企图唤回小时候两人相依为命的情分。 但是无用。 时间造就的裂痕无法弥补,间隙只会越来越大。 尹念春断了租房合约,代表主动放弃了这个“家”。 早逝母亲的面容早已在记忆中模糊,如今父亲一走,房子一退,她和尹念春之间的联系,大概只剩下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关系。 她珍视的那些艰苦又宝贵的从前岁月,今后也会随时间慢慢消淡。 尹漫在屋子里慢慢悠悠转了一圈,无声苦笑。 默默在心底向这幢承载她整个童年的老房子告了别。 随后她找了一只黑色布袋简单装捡行李,收拾妥当后,去父亲房间找到表哥放在抽屉里的关于杂货铺的钥匙和三部账本。 账本皱皱巴巴,一本比一本泛黄。 尹漫拿起最上面那部账本,随手一翻,纸面上立即跃现龙飞凤舞的几行字,歪歪扭扭的,丑得不忍细看。拿放大镜恐怕都看不出那鬼画桃符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账本是用圆珠笔记录的,圆珠笔用久之后,中间滚珠松懈,漏墨不均匀,那一滩滩蓝色墨水黏在账面上,糊成一团,让本就看不清的字迹雪上加霜。 尹漫揉揉眉心,觉得眼睛疼。 合上账本,决定带回到杂货铺再仔细核对。 照理说,她那表哥邱云帆也是读过高中的人,怎么一副字写成这样? 莫不是故意的? 尹漫本不该这样揣测,但是…… 她向来敏锐。 这账本就如同父亲去世后立下的遗嘱一样,在她心里掠过一团疑虑。 尹念春来早餐摊上找她,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她的确没什么话要说。 父亲立下遗嘱,把服装厂交给没有经验的尹念春,天宁街那家杂货铺则是留给她。 对于这样的安排,一直跟她打交道的同处于服装厂高层职务的姑姑和舅舅两人没有任何疑问,欣然接受。 凭这一点,她还能说些什么? 她对尹念春是不设防的,只是对方显然不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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