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胜眼睛一亮:“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到了刑部天牢,几乎不可能翻案,但凡做过的事,皇上想彻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主动认罪,若是还能交待出没查出来的案子,就能重轻发落。 顾胜干了些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如今他只求能活下去。 裴清策是有本事将他的供词送到皇上面前,那他真的有可能捡回一条命。 看顾胜这般欢喜,裴清策微微皱眉:“我以为你要考虑一下。” “我这也是为了你啊。”顾胜苦笑,“如果皇上能看在我爽快认罪的份上从轻发落,不牵连旁人……” 这个“旁人”,指的是裴清策。 裴清策面色有些复杂。 他对这个父亲没有好感,从小就知道母亲之死是父亲所害,更知道他几次差点读不成书都是父亲不管他的结果。 当初在淮安府,他明明文采斐然,却低调行事,生怕被人注意到,除了怕被同窗陷害针对,最怕的是被赵氏报复。 裴清策没有守在那里看顾胜认罪,审案的和犯罪的人若是有亲,必须得回避。外人眼中两人没关系,但皇上知道二人是父子。这时候裴清策得懂事。 夫妻俩离开时,顾胜的目光落在沈宝惜的肚子上,久久不肯收回。 * 顾胜的案子前前后后审了四个多月,从春天到夏天,再到初秋,总算是尘埃落定。 赵尚书赵柏林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在朝堂上不择手段排除异己,最重要的是,十多年前江南水患,处理此事的人是赵尚书一个妹夫,此事中百姓死亡几万,二人一起贪墨银子数十万两,也正因为没有及时送上粮食和药材,才害百姓死伤无数。 赵柏林被夺了官职,判了秋后问斩,许多和他走的近的官员也纷纷被判秋后问斩。 值得一提的是,身为赵柏林的女婿,短短二十年不到,就从一介白身变成四品官员的顾胜却在一大堆错综复杂的案子中捡得一条命,被判了流放。 一同流放的还有赵尚书和此次案子中的其余官眷。 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六百人左右,颇为壮观。 * 顾胜离京那日,裴清策还特意去送了。 如今被发配的这些官眷,大多数人的罪名都很重,是皇上格外开恩,才让他们留得一命。 出城门时,前来送行的人不多。 有些人不敢明着送,选在头一日夜里去辞别,或者悄悄收买押送的官兵。 裴清策站在路旁。 顾胜看着身长玉立的儿子渐渐靠近自己,秋风一吹,他眼睛顿时落下了泪来。 “清策……你不该来,你糊涂啊。” 裴清策站在他面前:“此一别,日后大概再也见不着了。你保重!” 他不会管顾胜的死活,比如当年他从小挣扎着长大,顾胜却从未伸手帮他一般。 顾胜连连点头,哽咽到说不出话。 赵氏心情格外复杂,她一身囚衣,不施粉黛,头发凌乱,看着比往常苍老了不止十岁,此时她还搀扶着一个人,正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尚书夫人。 母女俩知道裴清策的存在,从来就没把这人往眼里放。不然,裴清策也长不大。 第86章 相劝赵尚书风光时,有不少门…… 赵尚书风光时,有不少门生故旧,尚书夫人无论在哪儿,旁人都会给几分薄面。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会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撵着走。 从牢房过来这一路,尚书夫人已经吃足了苦头,脚底板都磨起了泡。接下来还有几千里的路要走,而且京城里的路算是最好走的一截……这截路她都走得特别艰难,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母女俩都不觉得自己能磨到地方。 想要不走路呢,也有办法,只要给足了银子,离京城百里开外后,就可以自己准备板车,再找个人帮忙拉。 若是和看守的关系更铁一点,还能找个马车,让马儿拉车。 如若不然,就是一路走到头。 走得慢了,还要挨打。 这些事情赵家母女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得知自己要被发配,自然要费心打听一番。越是打听,越是心凉。 更糟糕的是,尚书府所有的钱财都被充公,母女俩身上连值钱的首饰都没能留下,有心想要收买看守,奈何囊中羞涩。 方才出来这一路,母女俩还是互相安慰对方,想着赵柏林在朝堂上风光了大半辈子,门生故旧无数,这里面兴许就有愿意照顾他们的……若是能在城门处出面送他们一程,或者是悄悄收买看守。他们接下来的路都会顺畅许多。 等了又等,只等来了裴清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而且,赵氏还得知,若是看守得了好处,要照顾他们,一定会有所暗示。至少要对他们释放几分善意,让他们接下来有事好找人……直到现在,没有哪个看守对他们另眼相待。 刚才出城门时,赵氏想要找人群里的熟人,左顾右盼之际,脚下走得慢了些,还挨了一鞭子。 看着父子俩道别,赵氏憋不住了:“你……他爹,你让清策帮一帮你啊。” “清策”二字,喊得特别温柔。 沈宝惜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即便是前些日子最后一次见赵氏,赵氏那会儿就是想上门来找裴清策帮顾胜求情来着,当时她的语气都远远不如此时温柔。 顾胜当然想说这话,可他没脸说啊。 当然了,跟性命比起来,脸面不算什么。顾胜到底是开了口:“清策,你能不能……” “不能呢。”沈宝惜出声,“我们是不缺银子,可是成精的你也不缺啊,那会儿夫君穷到靠卖字画买笔墨纸砚。夫君能熬过最难的时候,我相信顾大人也能。” 顾胜:“……” 他脖子上戴着枷,想要擦一把额头上的汗都做不到,强忍着汗水流到脖子里的不适感,他苦笑道:“是我对不住他!” 他语气里满满都是毁意。 这时候才来后悔,已经迟了。 沈宝惜又出声:“如果不是他囊中羞涩,也不会选我做未婚妻,你口口声声看不起我,认为他娶了商人之女是受了委屈……” 裴清策接话:“如果不是内子出钱出力,我都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道别,说不定还在淮安府中苦苦挣扎……那样的我,你还会开口相求吗?” 自身都难保,哪儿有余力帮顾胜? 何况他人在淮安府,连顾胜出事的消息怕是都要几个月以后才能听说。 几个月的时间,顾胜兴许到地方了……运气差点死在路上,坟头草都老高了。 赵氏特别后悔自己以前对裴清策的漠视:“若以后我们能翻身,一定会报答今日的相助……” “你若能翻身,第一个踩死的就是我。”裴清策一脸冷漠,“我能活到今日,是我自己命硬。” 几人站在这里说话,看守中有人认识裴清策,催又不敢催。 裴清策看见其他人准备启程,便往后退了两步。 看守见状,急忙上前催促:“赶紧走了,要赶路!” 在规定的日子里没把人送到,这一群看守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 裴清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没错,他跑来送别顾胜并不能代表什么,若真的想要帮忙,一般会给银子。即便不给,也要对看守嘱咐几句。 连话都没一句,就证明两人之间即便有交情,那也只是面上的交情,一点不实在。 看守没得好处,也没得嘱咐,便不会对顾胜另眼相待。 看着一群人渐渐远去,赵氏走得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就那模样,怕是很难熬到地方。 沈宝惜小声问:“不打点一下,你会不会后悔?” “不会!”裴清策永远都记得顾胜几次威胁他,如果不是他自己硬气,豁出去和顾胜对着干,他早已被拿捏住了。 别的不说,他想要和心爱的妻子结为夫妻怕是只能在梦里。 而且,那时候顾胜夫妻二人一心想要他帮顾长安生孩子,若真有了这层关系,怕是皇上不会放过他。 论起来,裴清策若是被问罪,确实很无辜,但顾胜全家上下都被发配,其中就有不少无辜之人。当下的律法就是这样,跟着顾胜过了好日子的人,在顾胜犯错时,一个都逃不掉。 裴清策此次之所以能逃掉,一是因为他有大才,如今皇上很看重他。二来,他和顾胜之间牵绊很少,父子之间没有感情,甚至是互相仇视。 * 顾胜离开后,裴清策忙了一段时间,每日早出晚归。 出门时天还没亮,回来时天已黑透。有时候半夜才归。 沈宝惜肚子越来越大,夜里很容易惊醒,裴清策回来太迟,就不会回房了,就怕她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他吵醒。 “忙过这一段时间。”裴清策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掌下微微的动静,“等你临盆,我能歇三个月,到时我好生陪陪你们母子。” 沈宝惜好奇:“你在忙什么?” 很快,沈宝惜就知道了。 朝廷原先是重农抑商,如今商户不再被压着了。 之前律法对商户各种打压,如今放松了许多……第一条就是,商户人家可以科举。 其实商户人家出身的公子早就可以科举了,所谓的过继,不过是掩耳盗铃。当地的官员都知道哪些读书人身世不对,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商户人家的税收很重,但许多时候都会受到律法保护。 这些事情受到了朝堂上一些顽固派的抵触,皇上还准备开商路,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最远可达西域,南边到南越,北面到北国。 朝堂上的事情瞒不过京城里的众人,酒楼和茶楼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些事。 许多人是闲着没事随便聊聊,可有心人想法不一样。比如……谢承志。 谢承志见识过繁华的世道,知道此举对日后的深远影响,但他如今是柳尚书的未来女婿,这些事情只能听一听过瘾,并不能参与。 他真的觉得手痒,这天沈宝惜在家,接到了谢承志的帖子。 他人就在偏门之外,想要拜访她。 沈宝惜不觉得两人之间有可商谈之事,她月份大了,懒得挪动,不想出去见人,也不可能把人请进门,于是,直接就拒绝了。 谢承志站在偏门处等消息,得知沈宝惜不愿意见自己后,心情格外复杂。 翌日,白紫烟找上了门来。 彼时白紫烟眼睛都是肿的,满是血丝,脂粉都盖不住他脸上的憔悴,一看就是哭了一宿。 白紫烟是柳尚书的女儿,对于沈家而言,这是贵客,不好生招待,就是不识好歹。 胡氏把人接进门来。 “柳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白紫烟擦了擦眼睛:“我想见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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