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真到了第二天早上,看着安德里斯乖巧地端着盛满丰盛早餐的托盘走进卧室时,她又犹豫了起来。 此时她的脑海中出现的,不是这个坐在她对面的成熟男性,而是许多年前霜雪堡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许多年前”。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但是对于米娅而言,所有的事情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清晰。 清晰到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少年时期的安德里斯半是紧张半是警惕的目光,以及他努力挺直的脊背。 他是那样的天真和率直,率直到米娅难以把他同眼前这个给自己灌毒药的安德里斯对上号来——他毕竟曾是她在这个游戏里最爱的一张卡(之一)。 米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玩游戏嘛,无非就是要么暴力推图,要么智力解谜。我们资深玩家可不会轻易地被困难吓退! 更何况退也没法退,狗制作组根本就没给她退出的机会!人家是果断就会白给犹豫就会败北,米娅甚至连犹豫的选项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既然她现在没法使用暴力,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试试看了。 她放下手中的刀叉,将那盘热气腾腾的松饼推到了一边。 “怎么了,老师?” 安德里斯也放下了刀叉,问道。 “不想吃。” 米娅说。 “是不是不合您胃口?” 安德里斯状似懊恼地轻敲了一下桌面,“我让厨房重新给您去做。您想要吃点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 米娅不咸不淡地回答。 安德里斯的神色中依旧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他没有再坚持要做新的早餐,而是端起手边的果汁,放在米娅的面前: “我记得您不喜欢喝热牛奶,早上总爱喝冰的果汁……虽然这样对胃不好。这是我特地吩咐人调的混合果汁,加入了一种这些年才培育出的新品种柑橘,您要尝尝吗?” 米娅便伸手取过了果汁。 她将那个漂亮的玻璃杯抵在唇边,微微仰头——然后放下了杯子,将它推回了安德里斯的手边。 “这个也不想喝。” 她微笑着说,“安德,这些都被下了毒,你不知道吗?” 安德里斯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注视着被米娅推回来的玻璃杯,蔚蓝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第33章 卧室里寂静无声。 睡在盘里的松饼散发出甜蜜的香气,慢悠悠地升起来,绕着人打转。 玻璃碗里装着红得诱人的浆果,烤好的面包片旁摆了好几种可供选择的果酱;煎培根香气宜人,炒蛋滑嫩可爱,烤蘑菇汁水丰盈。 如果不是它们全都被下了毒药,这本该是一顿愉快的早餐。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 好半天后,安德里斯才开了口。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被拆穿的恼怒或是惊恐,甚至显得有几分不安和委屈: “老师,如果您不信任我,我——” “停。” 米娅叉起一颗浆果,抵在安德里斯的唇边,打断了他的话。 “安德,其实我刚才是诈你的,”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正常人听到'食物里被下了毒'的反应应该是,菜里真的有毒吗?要不要查一查?之类的吧。因为自己并不清楚饭菜里是否真的被下过毒,所以会先怀疑,而非否认。” “只有一种人会坚定地否认,那就是毒是他自己下的。他清楚地知道,饭菜里真的有毒——所以他不会怀疑,而是会坚定地否认。” “安德,我说得对吗?” 安德里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叉子咬下了那一颗熟透的浆果,慢慢地将它嚼碎、咽下。 “您说得很对,” 他用沾染着鲜红汁液的嘴唇轻轻地说,“毒是我下的。好了,现在您知道这点了,您想怎么办呢?老师,您要惩罚我吗?” ……还敢承认,就证明不是完全没有谈判的余地。 加油,决不能在这时候露怯! ! 米娅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她深吸一口气,事先规划好的千百种应对之法在脑中一一盘旋,最后她抓住了(自认为)最合适的一个,说道: “安德,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原因?” 安德里斯的声音更轻了。 米娅干脆地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在霜雪堡中初见的时候,安德里斯也就才跟她差不多一般高;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还要多,平时跟他说话都得抬头仰脖。 也只有在他坐下的时候,米娅才能像现在这样俯视着他说话。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金发。 在米娅的记忆之中,她很少跟安德里斯有什么亲密的互动——甚至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在霜雪堡中时,他在她面前红着眼睛脱衣服的时候。 进入法师塔以后,安德里斯对她的态度,同高校里的学生面对导师没什么区别:几分拘禁,几分瑟缩。 即便是四人小队一起冒险,挤在同一个帐篷里睡觉的时候,他也会选择离她最远的那个位置。 不过,米娅从不觉得这是因为安德里斯害怕或者讨厌她。原因很简单:他虽然躲得远远的,却总是会远远的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仿佛一只害羞的不受宠的小狗。 小狗总是喜欢别人抚摸他的,米娅希望安德里斯也一样。 她摸摸他的头发,手掌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脖颈上。她垂下视线,反复地、温柔地抚摸他,食指上佩戴的红襟鸟戒指闪闪发光。 「道具:红襟鸟戒指 品级:稀有 佩戴要求:无 道具描述:无视双方的等级差距与对方的防御力,强制使对方陷入【昏迷】状态。 」 戒指的效果,是强制使对方陷入昏迷状态……描述里没有说明具体的时间,但是按戒指的品级来看,应该不短。 如果安德里斯依旧一意孤行,她能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杀死他然后逃走吗?有点难度,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姑且只能一试。 昨天切牛排的时候偷偷试验过,餐刀足够锋利,切牛排的时候轻轻一碰就能滑下去切开牛肉,大概切生肉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用游戏数值换算,她的攻击力应该低得可怜,安德里斯的血条则厚不见底,不知道能否顺利。 心脏和脖子是要害,击中要害时攻击力是200% ,触发暴击时攻击力是300% ,如果在击中要害的同时触发暴击,那么攻击力就是600%……即使她攻击力不高,只要速度够快,那么也还是有机会磨光他的血量…… 脑子里千回百转,面上一丁点也没露出来,米娅换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语气,用安慰的声音说:“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嗯。”安德里斯说。 “所以我想要知道原因,” 眼见这一招似乎有戏,米娅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握拳,再接再厉,“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说给我听不好吗?” “说给您听,您就能答应替我解决吗?” 安德里斯问。 ……那肯定不能啊! “我没法答应你,” 米娅用力地掐了一把他的脸,别说,手感还挺不错的,“但我不希望你欺骗我。安德里斯,我不想讨厌你。别让我讨厌你。” 安德里斯白净的面颊被她掐得红了一块。 他捂住那一小块红色,低低地笑了。 “我也不想让您讨厌我,” 他说,“我会全都告诉您的。” #### “这个也不想喝。”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看见老师微笑着将餐盘推远。 “安德,这些都被下了毒,你不知道吗?”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安德里斯只感觉自己仿佛吞进了一块冰冷刺骨的冰块儿,寒意从心脏开始往外蔓延,冻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就连手指也被刺痛得无法动弹。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辩解,或者至少要装傻,假装自己并不知道下毒的事,严肃地告诉老师自己一定会去查清楚。 他早就预料过可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所以他也提前准备了好几种完美的说辞—— 但是当与她那双清澈的黑色眼睛对视时,安德里斯才发现,自己所有自以为完美的辩解,都是那般的苍白与无力。 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他想。 老师已经知道了。 十五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他比从前更强大、狡猾、阴险、狠毒,就像是蛇卵裂开,孵出了剧毒的蛇。 而老师不一样。 沉睡的十五年非但没让她变强,反而让她变得无力和弱小。 曾经她能够握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释放“奔雷”,强横的魔力在他的血管中霸道地冲刷,仿若神祇以雷霆鞭笞战栗的大地,而今他的奔雷却能够轻易地要了她的性命; 曾经她是帝国最年轻的大魔法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即便是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学徒,也只能仰视她,崇拜她,不能靠近她分毫,而今他却可以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亲吻她的嘴唇。 她的身体中没有半点魔力的痕迹,她的魔法与道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德里斯为此是多么高兴啊! 他想:他终于可以掌握她了。 曾经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是只能仰视神明的信徒,而今他的神明被他捧在掌中,他能够将她奉若珍宝,也能稍一用力,就将她捏成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方小小的早餐餐桌上,当老师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桌上的食物有毒的时候,安德里斯恍然间又回到了十数年前法师塔的课堂上: 他被点名提问,老师用温和又严厉的视线看着他,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答案——而他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安德里斯机械地吐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却再次被老师堵了回来。 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仍旧坐在餐桌旁,另一半则离开了那具僵硬的躯体,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我该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 说服她? ——不,不可能,老师绝对不会相信。她既然敢当面质问我,就表明她一定掌握了证据。 是我大意了。即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也依旧是“真理之眼”啊! 想办法让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遗忘咒是个危险的魔法,被施术者有一定的概率变成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白痴,他不愿冒这个风险…… 并且他不想老师失去关于自己的记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5 首页 上一页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