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点点的失落以外,亚历克斯的死没能给她留下别的负面情绪。 比起愤怒以外,米娅心中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奇异的荒谬。 老实说,因为亚历克斯的死状太过于cult片,反倒使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之感,脑子里甚至升起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莫非这人的死是开启某个支线任务的起点?亚历克斯其实是一个会被剧情杀的NPC ? 阿尔维斯拽了她好几下袖子,她才反应了过来,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手上的血污,问道:“阿尔,怎么了?” “……您可不可以……” 阿尔维斯嗫嚅着,声音小得让她几乎听不清,“……您可不可以不要丢掉我?” “……我为什么要丢掉你?” 米娅问。 阿尔维斯再次低下了头去。 亚历克斯的面孔依旧仰面微笑着,使得他们看上去仿佛就在对视一般。米娅发现,阿尔维斯瘦小的身躯居然在轻微地颤抖着。 “我……我知道凶手是谁。” “那不是好事吗?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丢下你?” 米娅是真的糊涂了——她心中的那一层荒谬感愈发加重了,“……别告诉我其实他是你杀的???” 阿尔维斯摇了摇头。 她低头摆弄自己的衣服下摆,那身衣服有一些大,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的身上。 好半天后,她才终于开口道:“……我还以为您知道。他是法比乌斯们杀死的。” “法比乌斯……们?” 她知道皇帝姓法比乌斯,可法比乌斯们是谁? “……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们,您上午见过他们的,” 阿尔维斯解释,“……他们都很想离开这里。可是您只带走了我和亚历克斯,他们很不高兴……” “很不高兴。” 他重复道。 米娅恍然大悟。 上午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闪回:争先恐后举起的手,拼命挤出的逢迎讨好的笑脸,当亚历克斯拨开人群向她走来时那些嫉妒憎恶疯狂的目光…… 在寂静、幽深、无法逃离的深潭中,一只不起眼的锦鲤得到了偶然路过的游客投下的鱼食。 它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食物,刹那间饥饿的锦鲤蜂拥而至,撕咬它的血肉! 池水四溅,鱼群翻滚,等到潭面再度恢复平静之时,鱼群若无其事地散开,只有一具被吃净了血肉的尸骨缓缓地沉向潭底…… “所以你是怎么确定凶手是他们的?” 米娅依旧忍不住想要追问,“因为动机吗?你的那些兄弟姐妹,是唯一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阿尔维斯点头。 “还有手法,” 他指了指地面的尸体,声音再度小了下去,“这是法比乌斯喜欢做的事……陛下就很喜欢。如果这么做,就算被陛下发现了,他也不会生气。他喜欢这些。” ……这什么设定啊,游戏制作组的恶趣味会不会太过恶心了一些!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米娅揉了揉太阳xue ,“走吧,阿尔,我们今晚就走,我受不了这个鬼皇宫了。” 在《成为勇者之前》这个游戏里,皇宫一类的建筑与存档点魔法协会一样,属于不可发生战斗的区域,她没法像在琥珀港时做的那样,一把火把这片诡异到令人不适的区域全烧个干净。 况且,奴隶贩子有一个算一个,枪毙两轮都算不上冤枉,一把火全烧了正好,皇宫里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罪——至于皇帝本人?不好意思,皇帝本人也是没法被玩家攻击的系统NPC! ! 此时此刻,米娅心里想要仰天长叹的欲丨望远远大于了要为亚历克斯报仇的冲动。 没办法,她的心中虽然的确有着惋惜之情,却对亚历克斯没有太过深厚的情感。他们相处的时间毕竟太短了。 ……事到如今,她只感觉自己像是在路上好生生走着路,却突然踩到了一大块黏糊糊令人反胃的口香糖。 与其指望从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中找到那个随地乱吐口香糖的混账东西,米娅只想赶紧回家冲水,把这坨玩意儿从自己的鞋底上弄下来! “……您会带上我吗?” 阿尔维斯低声道。 “同样的话,再让我重复好几遍就没意思了。” 米娅说。 她在淤泥中弯下腰去,一手扶住阿尔维斯的肩膀,一手捏在她的下巴上,微一用力,便将她始终低垂的头蛮横地掰了起来。 不好意思,等级高,数值强,就是这么任性。 就像她预料中的一样,阿尔维斯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明明眼泪那么多,她却拼命眨着眼睛,倔强地把它们留在眼中,硬是一滴也没有落下来。 世界上再没有比忍着不哭的小孩更值得人心软的事了,至少对于现在的米娅来说没有。她轻松地将瘦弱的阿尔维斯抱在怀中,踩着满地的淤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方干涸的温泉。 “我最后一次跟你说,” 米娅抚摸着阿尔维斯柔软的黑色发丝,“事情又不是你做的,我没有抛弃你的理由。走吧,阿尔,我们回家。” 就在她离开的瞬间,惊雷在天边炸响,一道又急又快的闪电奔向了面目模糊的女神像。 石像在闪电下粉碎,喷泉坍塌,连同淤泥中茂密的植物一起,将花园中这小小的一角彻底掩埋,如同一座不起眼的坟茔。 #### 直到许多年后,阿尔维斯·法比乌斯都会反复地梦见那个黄昏。 暗沉的天,废弃的花园,杂草萋萋,仅剩面孔的亚历克斯·法比乌斯的嘴角挂着一抹残存的微笑注视着他,而无面的女神低眉垂首,一语不发。 他趴在老师的肩头,她身躯那么高大、怀抱那么温暖。她要带他离开这座地狱般的宫殿,而这曾是阿尔维斯在梦中也不敢奢望的事。 她说:“我没有抛弃你的理由。走吧,阿尔,我们回家。” ……不,你有理由。 十三岁的阿尔维斯在心中无声地回答。 ……因为我也是一名法比乌斯。 我也是从法比乌斯的血脉里诞生的怪物,我的血管里流着与他们同样的血液。 我同他们一样暴虐、残忍、狡诈,我同他们一样自私而冷血……我想你终有一天会后悔带走我的。 #### 就在米娅把两人轮流赶去浴室洗澡的时候,阿尔维斯一走进浴室,就撞见亚历克斯在浴室的镜子前照来照去,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 “我要洗澡了。” 他面无表情地对对方说。 “你去啊,” 亚历克斯说,“我又没挡你的路。” 他说得没错。皇帝铆足了劲想讨真理之眼的欢心,就连替她准备的临时住所,也是一处装潢华美的寝宫。 寝宫里的浴室说是浴池也不为过,别说亚历克斯只是在洗漱台前照镜子,就是再来二十个亚历克斯一起在浴池里泡澡也绰绰有余。 阿尔维斯仔细地冲干净了身体上的污泥,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跑进了浴池里,感受着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热水浸泡全身的舒适与不可思议。 就在他靠着池壁愣神的时候,从蒸汽缭绕的浴室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亚历克斯的声音: “阿尔,你说,多出来的那一个会怎么样?” “什么多出来的那一个?” 阿尔维斯皱了皱眉。 浴池边传来吧嗒吧嗒赤脚走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亚历克斯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阿尔维斯的身边。 他俯视着脚边的阿尔维斯,笑着说: “我听说魔法师挑选学徒都很严格,要严格把控学徒的数量。她本来只打算带一个走,现在却多出来了一个。我在想,多出来的那一个会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尔维斯说,“我们又能改变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们可以早为自己做打算嘛。” 亚历克斯在浴池边蹲了下来,那双继承自皇帝的、与阿尔维斯如出一辙的黑眼睛盯着自己的兄弟,缓缓地扯开了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阿尔,我一定会比你更会讨她的欢心。我不会输给你的。” 说完后他没有再等候阿尔维斯的回应,自顾自地站起了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浴室。 #### 而就在之后那个静谧、安详的午后,当亚历克斯告诉米娅想要去取回自己的东西时,阿尔维斯·法比乌斯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伏在柔软的枕头上,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亚历克斯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亚历克斯满以为自己在皇宫里足够边缘化,又透明又不起眼,平日里察言观色左右逢源伏低做小,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想必此时更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竟然还想着要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东西拿出来一起带走。 也对,那里面毕竟还有他母亲留下的唯一的物品。亚历克斯的母亲是一名女奴,也是为数不多活着逃出皇宫的人之一。亚历克斯一直期待着哪天离开皇宫后,能去和她一起生活。 ——可是,他兴奋到甚至忘记了最基本的生存原则,那就是,在这座绞肉机般的斗兽场里,“希望”本身就是最珍贵的宝物。 不管他平日里怎样与人交好,一旦获得了这件宝物,又不把它藏好,必然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一件东西,如果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如果别人得到了,我却得不到,那我一定要毁了他。 这就是法比乌斯们最真实、最自然的想法,随着他们肮脏的血液遗传下来的劣根性。 我要不要叫住他?阿尔维斯也曾短暂地犹豫过。 但是直到亚历克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42章 时至深夜,黑沉沉的暮色将偌大的皇宫笼罩其中,仿佛一块毛茸茸的黑色毯子。 皇帝的寝殿好像一颗铺在毯子上的小小的宝石,在夜色中闪耀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 说来,比之米娅记忆中那个金碧辉煌的王座厅来说,阿尔维斯的寝殿远没有那么奢华,甚至可以说有些朴素。 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以外,寝殿里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装饰品,颜色也十分单一,以深色系为主,单调得完全不像是帝国皇帝的居所。 不过,这是白天的情况。到了晚上的时候,暖黄的灯光一开,厚实的床幔放下一半,再无趣的房间也变得温馨了不少。 这一次的记忆恢复,比此前两次来得都要迅速。 米娅在认识到面前这只牛奶巧克力慕斯就是记忆里那个瘦瘦小小的“阿尔维斯”的同时,就直接倒头昏迷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夜晚,远处传来阵阵虫鸣,她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要知道,她和安德里斯一起来到皇宫时,还是大早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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