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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剑修失声：“这... ...怎么可... ...” 这回肖霖没再制止他，因为他的声音很快被那些人的嚎哭、欢呼、祷告声所淹没。 雨落了。 他们朝几位来者跪拜、磕头，并合起那双脏污且泥泞的手，像在叩拜神明。 —— 常月的爹爹告诉他们，他们被困在此处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宅院的主人是富商张氏，鬼乱的当晚，他收留了许多慌不择路的镇民躲藏在家中的地窖内。 但即便如此，并不足以保护大家。 真正能让大家活下来的，是金煊门的法器。 一颗结界珠。 不仅能隐藏气息，还能抵挡邪祟。 这一个月来，他们靠着地窖内的食物过活。张氏宅心仁厚，并没有丝毫藏私，水源食物都拿出来按人头分好，包括他自己和妻儿在内，都分了最低限度维持生命的量。 屋子坍塌，压住了地窖。 他们虽活下来，但也被困死在此处。 待到他们听见外边的动静平息，揣度群鬼应当散得差不多了，已是被困在地窖的十日后。 废墟只留了一个小口。 常月瘦小极灵又勇敢，刚好能从小口中钻出，成了大家仅剩的希望。 其实这是场赌注，获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则外面动静虽小，但未必真的安全。 二则即便群鬼真的离开紫龙镇，常月也未必真能徒步走到苍穹山。 路上的不确定性太多了，每一个不确定性的发生都足以要命。 即便如此，大家仍旧没放弃希望。 常月知此路艰险，却仍旧知难而行。 为了增大哪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可能，被困在此处的人从各自紧缺的口粮中分出了一部分，给了常月。 哪怕大家心知肚明这几乎是一条不可能成功的路。 常月太瘦小了，即便不是鬼，而是别地兽类，也足以咬断她的喉咙。 常之是哭着瞧着他女儿出去的。 结果常月成功了。 当她吃掉最后一块沾灰的面饼后的第三日，她到达了苍穹山入口。 然而常月来时，十二峰已被群鬼攻破，到处都是破碎的衣玦和尸体，还有染血的剑。 此地似乎和紫龙镇一样残败。 阿爹说的神仙哥哥还在吗？ 她不知道。 她不敢停下，不敢细看，甚至不敢害怕。 她念着阿爹，念着故去的阿娘，念着兄长，念着那些分给过她干粮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白衣剑修，看到了阿爹拿出的画像中的男子。 紫龙镇距离苍穹门最近，得其庇佑最多，因而有些家户藏有掌门的画像。 但她看到的神仙哥哥状态似乎并不怎么好，身上染血，鬓发微乱，眉梢眼角皆是疲惫，跟阿爹所持画像上的面容相距甚远。 常之为了避免常月认错，特地在临行前将画卷交给了她。 她一路上牢牢攥在手里，跟保护干粮一样谨慎。 但正因为此，画卷上的墨迹已然被汗水浸润湿，纸张破烂，根本辨不清画卷上男子的模样了。 但她双目发亮，如夜幕星辰，她笃定自己不会认错。 即便神仙哥哥有些累了，那也是神仙哥哥。 只要找到神仙哥哥，阿爹兄长，还有大家，就都有救了。 整整一月，原本膀大腰圆的富商张氏瘦成了黄鼠狼，倾着脖子将手心盛的雨水灌入肚中。 更多的人干脆仰起头张开嘴让雨露直接滴在嘴中。 大家都到了极限。 但大家都还活着。 从常之口中得知的信息提醒了肖霖一行——镇中还有活人。 不仅紫龙镇，别的情况也一样。 前十几年妖邪乱世多，也使得金煊门法器格外畅销。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都会花钱买上一件，只是有钱的人买的法器好些，譬如张氏家中的结界珠，能造出护佑百余人的结界。 而寻常人家出不起价的，或买一条鞭子，一把匕首，一件隐身衣，虽不能保人，但足以自保。 按照眼下来看，袭击城镇和十二峰的群鬼定然不是一批。 苍穹门的群鬼能斩杀金丹期修士，若毁城的也是这样一批，即便有结界珠，这些人也活不下来。虽然结界珠是法器，但使用法器的却是凡人，没办法在有金丹实力至上的鬼邪前隐藏。 这是一件好事。 说明对方的战力有限。 肖霖用掌门符联系各派掌门，七星门因掌门陨落，由首席弟子代理执务。 他将在此发生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现在玄门四派能做的，便是救人。 沈宁驱动了传音符，通知窦桃和尉迟峰来紫龙镇汇合。 她和玄桐，肖霖，还有那名剑修则四处寻找幸存者。 那剑修仅此一事后已变成了个哑巴，任劳任怨的干活，不放过每一处可能。 沈宁将窦桃和尉迟峰的事情跟肖霖简要说了，掠去了天地秘境中得到的机缘一事。 肖霖沉默的听着，并未说话。 窦桃和尉迟峰很快赶来，加入救援的队伍。 被救出的人缓过气来，又在被压塌毁损的房屋底下寻找吃食。 找到吃食的人会将食物分给没找到吃食的人。 啃着沾满沙土灰尘的馒头或面饼，就着雨水，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便开始加入到救援中。 救援队伍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就连常月将腿上的伤口处理好后，一瘸一拐开始帮着找人。 小孩女子自发去寻地处窄处，男子则自主去寻高处危处。 只要清醒的，还能站起来的，都动了。 直到暮色四合，已是过了三个时辰。 紫龙镇中犄角旮旯乃至狗洞，都被找遍了，共寻到了生者三千余人。 共有六个如富商刘氏这般胸有丘壑的大户，光这些大户屋舍中，统共加起来便保下了近千余人。 只要不是当场被鬼啃食的，大半都活了下来，简直堪称奇迹。 每次承受跪拜，肖霖握剑的手都不自然收紧。 作为玄门，凡世有乱，本当第一时间就奔赴战场。 然而他们并没有。 他们选择先寻到一处安全之地躲藏起来。 修士也会贪生怕死，也会畏惧。 他此刻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常月。 他们本不配被人们跪拜。 能活到现在，全靠这些人自己的努力。 然而人们依旧因他们的到来欣喜落泪，仿佛看到了救世主，满口“神仙”、“仙长”的呼喊。 天幕彻底黑了。 人们已支起了最简陋的棚子用来过夜，棚子中燃着火堆和火把用来照明。 无人处，肖霖兀立在黑暗中，他的内心深处一路来已慢慢被自我厌恶侵蚀，每当多被人跪拜一次，他对自己的憎恶便多一分，心魔隐隐有发狂之迹。 “掌门。” 沈宁站在离他身后的五步之遥，曲指敲了敲搭棚用的木桩。 不知为何，她竟然能感受到肖霖身上的变化。 肖霖依旧如渊渟岳峙般站在前方，没动，也没回答。 沈宁叹了口气：“你还活着，所以他们才能得救。” 她并不想做解语花，甚至真算下来，虽是剧情安排，但肖霖确确实实联合外人算计了沈彻，算是她的仇人。 若说先前的虚与委蛇是情非得已，实势使然不得不为，那么眼下，她修为今非昔比，已能独当一面，并不需要苍穹门给她庇护。 按照小说中的情节安排，此刻应当是她有仇报仇、秋后算账的苏爽情节。 然而沈宁清楚的知道此刻多一个战友有多重要。 这并非是一家一族十几口的危难，而是整个世间百万口的无辜性命的危难。 眼下世间有无数名“常月”，无数名“常之”，还有无数个紫龙镇，却绝没有无数个修士。 少一个元婴境修士的代价，没能人承受的起。 肖霖闻言，终于动了。 他双指嵌入掌心，整个人都在颤抖，嗓音带着哭腔。 “宁儿，我错了。” “从三十年前，我就错了。”
第105章 灾祸（4） “仙长”的屋子是特地腾出来的，只有他们几人。 沈宁从棚外进来时，窦桃、尉迟峰、那名剑修均不在内，只剩斜倚在一边的人。 玄桐唤了沈宁一句，语气有些委屈，似在此候了她许久。 沈宁走过去，极其自然的靠在他肩上，有些疲惫地阖上了双目。 玄桐探过去的手反被她压下扣在掌心：“不用，还是省着点修为好，我就这样休息会。” 雨落棚顶。 条件有限，容纳三千多人的棚顶是零食做的，用的是从各家各户的废墟中搜罗出来的雨衣油布粗粗缝拼。由于仓促，连接处的线歪歪扭扭像条蜈蚣，狰狞地趴在上头。 沈宁闻着玄桐身上的安神香，握着对方手掌的指尖在上面细细摩挲着，最后捧在颊侧蹭了蹭，指节从唇上掠过。 玄桐身子僵了一瞬，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又强逼自己转移注意力。 这种诱惑可真要命。 他仰头朝天上的圆月望了一眼，眸光忽然有些晦暗。 肖霖不知何时从外进来了，掀起眼皮朝玄桐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沈宁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心魔被压下，暂时已没了复反的征兆。 玄桐静静地瞧着他，落在沈宁掌中的那只手，手指不禁微微蜷了蜷，气氛一时似乎凝住了。 心照不宣的，两人都没开口，但逼仄的氛围让沈宁的眉心拧出了小疙瘩。 她这时觉得，感知太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宁慢慢睁开双眸，从玄桐身上离开，但依旧握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掌门。” “他们回信了。” 肖霖将目光收回，盯着眼前一块混了血污的土地。 “四门都开始行动救人。” 其实这些他本不必跟她说的。 沈宁声音极淡：“嗯。” 对话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 肖霖顿了顿，视线转移到十步开外正雀跃调动的火堆上，又开口：“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余弟子的踪迹。” “掌门有何看法？” “你说藏书阁的暗道中，那具白骨曾说了钉魂术？” “是。他说自己对自己使用了钉魂术，所以魂魄才会留在那具骨架上。” “可是钉魂术并不能对自己使用，也不会让人起死回生，更不会... ...说话。” 此术也是禁术之一。 一般是重伤之人而非亡故之人使用，目的在避免三魂七魄消散，为治疗延误时机。 记载禁术的书都被封在藏书阁顶层，没有令牌无法解开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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