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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妹妹从懂事之后便没再哭过，勇敢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乐观，听话，开朗，机灵，还继承了父亲的善良，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因此废墟之中她被给予了期望，从安全之地去往危险之地。 明明这本不应该是名手无缚鸡之力女孩的任务。 明明他未发育的身形和常月差不了多少，虽比妹妹略高些，但一样消瘦，那废墟的缝隙，其实他也能毫不费力地穿过去。 即便没人想得起还有个他比常月更合适，但常月是知道的。 然而常月依旧接下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常心确确实实胆怯了，并没站出来。 人类本能地懦弱和恐惧占据他的心灵。 对他而言，比起困在废墟地下饿死，也好歹被鬼啃食殆尽好得多。 他亲眼看见邻居王婶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鬼拉断四肢，血流如注。王婶口中发出的惨叫凄厉得不像是人，使常心不合时宜地想起被屠宰的牲口。 但杀牲口好歹也给个痛快。 人在此时，连牲口都不如。 常月走前，回身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明媚，无暇，令他自愧又难堪。 而现在，如此坚强的妹妹，现在正哭着朝他求救。 而现在，人们曾经期盼、憧憬，甚至于恳求的目光，全部变成了恐惧，疏离，甚至想要将她... ...除去。 凭什么。 他的妹妹，他的阿爹，他在世间最亲近的两个人，直到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都在想着照顾别人。 可他们呢？ 为了这些人，值得吗？ 此刻，常心的心中绝望、悲凄、仇恨正在滋滋膨胀，他无意识地，朝悬在空中的常月伸出了手。 没人注意常心和常之，但都在注意着常月。 他们看见常月落到了地面，朝她的兄长，她的阿爹走去。 人群重新骚动起来，阿月每走一步，前方的人便往两旁散开。 有人忍不住，冲常心喊道：“孩子，快躲开！” “躲开？” 少年脸上绽放出了个极度扭曲的笑容，好笑地想： “为什么要躲开？” “她是我的妹妹啊。” “若没有他，将仙长找来，你们现在如何能从废墟中出来？” 有人开始喊：“仙长，快杀了她啊！她已经被鬼附身了，她会伤害我们的！” “对啊，快杀了她，不然那少年就危险了！” “仙长，求求你们！” 沈宁等人却没动。 他们从头到尾并未从异化的常月身上感觉到杀气。 若她的目标是害人，早就该动手了。 趁着肖霖心魔不稳，趁着沈宁和玄桐离开大部队的时候就该动手了，那本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她没有。 传闻有一种鬼术，可以在对方身上落下记号，然后再操纵。 跟妖王族的傀儡术有相似之处，但傀儡术能使修士毫无反抗之力，鬼术却只能作用于凡人，在修士身上无用。 种此鬼术之人，并非死亡，发作时只是暂时被蒙蔽心智，也不会危及性命。 只因凡人本身没什么战力，此术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作为术法的一种，实在太过鸡肋，耗费修为收效却甚微，没人把此术当回事。 但就是这样一种平日里几乎毫无作用的术法，却在此刻变成了深水炸弹。 常月身中鬼术，对方此刻触发的目的，显然是要他们自乱阵脚。 恐怕常之等人的藏身之处早被发现了，只因有金煊门的结界在，他们才不能进一步动作，干脆将计就计，让常月成功搬来救兵，让这群修士替他们寻找幸存者。 这也是为何群鬼能来得如此之快。 从开始他们便没离开过。 若如此，他们决不能杀死常月，常月还活着！ 但他们没办法向镇民解释。 就算解释了恐怕眼下的情况也无人会信。 肖霖方才已通过掌门印将求救的信号传递给了各派。 先前的联络中，各派既开始组织救援，便说明都已度过了门中群鬼来袭的危机。 只要再多撑半个时辰！ 距离苍穹山最近的门派，若是接到信号立刻赶来，需要半个时辰。 但很多人早被恐惧彻底蒙蔽了理智，喊叫恳求杀死常月的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浪潮，将常心推向崩溃的边缘。 “该死的... ...是你们啊。” 常心笑着叹息道。 “神啊，如果你在天有眼，如果你可怜我的妹妹，我的阿爹，就把这群愚人都杀了吧。” 人群中没人听见他的祈祷。 因为他的声音在刚才的求救中，已经哑了。 也因为，此刻常月已走到他跟前，人群以他们为中心散开了一个圈。 “阿月，别怕，别哭，哥哥在，阿爹也在。” 常心半蹲下来，用手去抹常月脸上实际并不存在的泪痕。 “这次换哥哥保护你，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也会保护好阿爹。” “阿月，哥哥对不起你。” 旁人看来，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秘。 兄妹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哥哥抬手不住在妹妹脸颊上抹，一道道鲜明的血痕染上女孩柔嫩的肌肤。 “糟了！” 肖霖瞳孔骤缩。 他的方位正对常月，能看清常月脸上的血痕： “常心身上有伤！” 闻言，剩下几位修士的面色都变了——鬼术会通过伤口传染！ 常心身后，一直昏迷不醒的常之若有所感，指尖一动，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近在咫尺之距，他的一双儿女，手拉着手，并肩而立，两双眸子全都变成了空洞洞的黑色。
第107章 灾祸（6） 人群之中有个女人正向另一男人说话，语气带着丝微不可察的骄傲：“你们凤阳街的一说出来我就觉得有问题了，这么大点的娃娃怎么可能平安从紫龙镇上仙山？” 男人张了张嘴，本想要辩解什么，但看见人群中央的常氏兄妹后，却又垂下头，最终未发一词。 “谁来... ...”常之干涩的声音艰难而缓慢地从喉咙中钻出，还带着嗬嗬气音。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求你们... ...我求求你们... ....看在阿月曾经为大家... ...豁出过半条命的份上... ...” 这次的求救人群中有不少人听见了。 然而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上前一步。 “仙长，这... ...这种怪病会传染啊仙长... ...求求仙长想想办法... ...我们不想死啊！” 事到如今，只能先解释。 肖霖的声音在镇民耳畔响起：“大家不用惊慌，种此术者不会伤人！” 即使不会伤人，没人想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更何况在镇民眼中，常氏兄妹活不成了。 没人会比不久前才经历过死亡的人更想活。 肖霖这话在眼下情境下起到了反效果。 人群中有年轻力壮的男子开始鼓动大家。 “既然仙长说他们伤不了人，我们就自己动手把他们抓起来！” “是啊，两个小孩罢了，不必劳烦仙长，我们也能行。” 话音刚落，六名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手提不知从何搜寻而来的麻绳，跃众而出。 “你们... ...你们想干什么？！”常之本来病重，看到有人想对自己的儿女不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护在兄妹二人面前，在看到其中竟然有凤阳街的邻居时，他恳求的声音已变成愤怒的咆哮： “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阿月好歹也算是救过他们啊。 凤阳街的男人感受到围观人群的视线，面子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了，他攥紧了手中粗粝的麻绳，无奈道： “常哥，我们也不伤害兄妹两，就... ...委屈委屈阿月和阿心... ...不然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常之已气红了眼：“放屁！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阿月就不该救你们，活该你们饿死，渴死！” 现在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些人的话。 “常哥，话不能这么说。” 有名围观的凤阳街住民道。 “阿月若不出去，待在里头，自己不也是个死字？我们托她的福不假，可她也不是单单为了就我们，还救了你，救了阿心。何况... ...临走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可是从自己的口粮中分了一部分给她，当时的口粮，就是命啊。” “是啊是啊，大常哥，你话不能这么说的！” “说的对。” 许是怕别街人指点，凤阳街当初躲在张府内的人一个两个都开始出声附和。 “谁敢过来？！谁敢绑他们？！”常之从地上捡了块两个巴掌大的断砖：“不要命的就来！” 六名壮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指着另外三人画了个圈：“我们一齐上，摁住他，你们三个负责捆住两个小崽子。” “好。” 商议完成后，前排三名壮汉互相使了个眼色，朝常之猛扑过去。 常之原本身体极虚弱，只剩了一口气，但为了保护子女，反应速度竟比平常还要快几分。 他双目充血，高高拎起断砖，毫不犹豫拍向其中一名壮汉。 其他五名壮汉被骇在原地，一时停下了动作。 常之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活，自己本就拮据，还经常拿出钱买了食物送给凤阳街沿路的乞儿。 然而这样一位善良本分的人，此刻却拎着正在滴血的断砖，面目狰狞，再也没有憨厚的模样。 被砸中的壮汉当场死亡，断砖锋利的棱插入他的左眼，眼球被挤爆了，五官血肉模糊，露出了一部分森然的头骨。 尖叫声、责骂声、怒斥声此起彼伏，但常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只知道，自己保护下了儿女。 他颤抖着手臂，将常心和常月拢了过来，护在怀中，柔声安慰着：“别怕，没人能伤害你们，阿爹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常心和常月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他们靠在阿爹的怀抱中，双手缓缓地，环住上了常之的脖颈。 “不对！” 沈宁最先反应过来，瞬身掠向人群中心。 她离开的同时，背后空荡处立刻撑起一面冰墙堵住了豁口。 只是由此一来，其他各处的冰墙便薄了一寸，群鬼在外头毫不知倦地持续拍打，四处咚咚声愈发响亮清晰。 饶是玄桐，要布下能保护三千多人的结界，也有些吃力。 沈宁明白，其他四人也明白，因此从骚乱的开始到现在，他们并未离开本位。 但是此刻她却顾不得了。 若她猜测得没错，即便群鬼攻不进来，这些人也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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