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川瞪着他。一直瞪着他。 如此条理清晰、观察入微……却一脸无辜又真诚地说自己失忆了?! 院中有春风温柔拂过垂柳的枝条,荡起沙沙哗哗的细碎声,柔柔泼进午后的晴光里。 “徐子川,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 在徐子川满目思量的瞪视下,赭衣公子轻声缓道:“那块玉牌的来路与用处,你知道的,对不对?” 虽是问句,虽是温和发问,却又是底气十足的肯定。 他讲话并不咄咄逼人,反倒在不经意间透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谦和。 可正是这种不自觉的“自上而下”,使那份从容的谦和多了些并未刻意强调、却叫人不敢贸然挑衅的坚定威仪。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频频闪过的茫然与惶惑丝毫无伪,但他言辞间与之矛盾的那种仿若附骨的自信与果决,显然是经年累月养就下来的习惯。 这家伙,从前定是惯做决断之人。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手上有君颜家家主的令牌,他的护卫穿的是黑曜锦……能是什么普通人? 想透这层,又忆起早前苏清曾提过一嘴,说这人在来屏城的路上自马上摔下来过,徐子川心中那一星半点的怀疑几乎就消散殆尽了。 不过徐子川不个莽撞的,即便信了他是当真失忆,也不会就此松口。“其实吧,我那时不过就是见财起意,但又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贪念。” 他半真半假地笑着虚应他一句,右手指尖无意轻点着脖颈的伤布。 “你骗人的。”赭衣公子顺着他的动作瞥见他颈上的伤布,指责的话语因心虚与自责而无端失了三分底气。 明知他刻意打岔不过就是为了避开那枚令牌不提,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急躁,顺着他将话转开。“我可是有名的童叟无欺小旋风!”徐子川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药碗,一面揣测着这人的来路,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替他将这碗汤药再热一热。 赭衣公子见状,连忙自觉地端起那药碗,疑惑皱眉:“什么小旋风?” “没事,就是随口诌个名号,显得朗朗上口又威风凛凛,”徐子川脑中并无片刻空闲,口中却嘲笑道,“这碗药我可还没替你试过毒,若是毒死了不能赖我啊。” 赭衣公子暗暗瞥了他一眼,大约想到自己眼下有求于他,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早前说过,这间医馆是你家的,替我开药的人是你师兄。我既只信你,那自然要信你家医馆。” 晨间他虽突发高热,神智却是清醒的。当时他自说自话般絮叨了许多,可其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些重要讯息,他几乎无一遗漏。 “哎我说你……什么鬼脑子啊?不都失忆了么……”徐子川忽然收声,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第36章 惊吓 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 苏清晨间说过的话蓦地又在他耳旁响起。 虽不知他为何忽然面色大变,赭衣公子却敏锐地察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不同,料想事有转机,连忙豁出去似的打蛇随棍上。 “请问,先前那黑袍是怎么求了你过来帮忙的?我若是……照着他的法子也求你一回,你就告诉我这令牌的来路,可好?” “不不不。”徐子川闻言惊得险些跳起来。 此时再看他,只觉他分明器宇轩昂!一身正气!通身闪着光芒万丈! 赭衣公子见他原本灵动的眸中陡然盛满敬畏,愈发茫然了:“所以,你会帮我,对不对?” “帮!马不停蹄地帮!”徐子川坚定地点点头,“你这枚令牌……我虽不知它为何会到你手上,但你既信得过我,我想我大约能找到一个知晓你身份的人。那人定然是可靠的,我以人头担保!” 赭衣公子本就对他十分信赖,此刻见他忽然激动又热诚,不知为何就愈发安心了。 “我信你的,”他站起身将那枚玉牌递给他,郑重相托,“只是,请不要叫旁人知晓我失忆之事,便是对着那位你以人头担保可靠的人,也请……” “不、不用给我,这你收好!我立刻去替你找那位知晓你身份的人,届时你好凭令牌与他面谈……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替你跑一趟!” 徐子川想了想,又殷切叮嘱道:“你先喝药,我去叫人替你换热的饭菜来……放心,我叫苏清亲自盯着替你送来,绝不让歹人有机可趁!” 赭衣公子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切关怀惊得一愣,只能缓缓点头:“那就……拜托你了。你当心些,我等你回来。” 那两人一见他露面,立刻假作无事地散开,行迹格外可疑。 他心中哼道难怪赭衣公子对这二人不信任。 试想一个失忆之人,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只见身旁跟了两个不知是谁的黑衣门神,且这二人又鬼鬼祟祟……谁信谁傻! 此时徐子川心中是彻底倒向赭衣公子那一边了,既知他对二一、二二并不信任,便格外谨慎地只对这二人说他们公子是病中任性,自己已安抚妥当,晚些有人会另送热的饭菜过来,便匆匆离去。 … 这些微光与喧闹,在山雨欲来的傍晚时分,便是最温柔踏实的人间烟火气了。 徐子川抬眼瞧了瞧黑鸦鸦的天色,回想自己在这看似平淡的一日里跌宕起伏的思绪,心中的许多感慨使他止不住唇角上扬。 穿街过巷后,满面含笑的推开自家的门。 哪知指尖才触上门扉,那门倒自个儿开了。门后,与他同宅而居的苏清手持十字弓正对着他脑袋。 徐子川吓得周身一个激灵,侧身往旁边一躲:“是我!” 也亏他喊得及时,苏清急急收手垂臂,素来冷静淡然的人竟给惊出一脑门子冷汗。 “我说你那脚步声要收不收的,找死啊?”苏清没好气地斥了他一句,缓缓神又道。 苏清这些日子忙着建立她的君山。 君山是她的势力,虽然如今也不过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至于她为何如此谨慎,甚至说有些一惊一乍,却是因为昨日的那件事情。 如若这件事情没有解决的话,兴许她的“君山”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好不容易因为写话本,将君山的资金筹备得差不多了。 她压根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那件事…… 看着晃神的苏清,徐子川开口了:“我说你能不能别每回都如此吓人!” 徐子川的语气明显有些控诉的意味。 “什么叫做每次?”苏清疑惑。 难道她还有什么时候能吓到这个分明事事都处变不惊的破小孩么。 徐子川一听这话,那如同涛涛泉水的话似乎马上就要涌出来。 但想到自己一般在这女人面前的形象,他还是重新装作了那小大人模样,没有言语。 只不过自己却陷入了回忆中。 这个女人,有些时候真的很吓人啊…… 特别是那眼神,甚至连武功内力也蹭蹭的往上涨。 还好不是对付他,不然他可真的接不住。 又熬到大半夜才上榻的徐子川以为终于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才麻麻亮就被一群稚子的鸡猫子鬼叫声惊醒。 知不知道他昨日通宵看苏清写的话本啊。 这一大早的,还要不要他活了。 不过虽然那个好吃懒做的女人,虽然平时没见着有什么才华和优点,但在写话本这一方面上,着实令人上头。 他一晚上真可谓是看得一时哭一时笑。 酣畅淋漓,酣畅淋漓…… 这人就是在起书字方面差强人意了些。 他下意识看向那本被他藏在被褥里的《霸道王爷的贴身小娇妻》 “……徐子川!徐子川!有人找你呀徐子川!” 小孩子们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乱叫,伴着胡乱拍门的动静,饶是徐子川已扯过薄被将自己连头裹住,仍挡不住那连绵不绝的魔音穿脑。 本寨私塾这届夫子究竟能不能行了?!休沐日不是明日么,怎的提前就放这群死小孩回家?不像话! 愤然裹着脑袋翻了个身,那些死小孩的喊叫声却不屈不挠地飘上阁楼来,非往他耳朵里钻。 徐子川没法子,只能恨恨起身下榻,抓狂地刨着自己头顶的乱发下了阁楼。 他从堂屋出来时,只见大门敞开,外头那群死孩子显然也眼尖地瞧见他杀气腾腾地身影,便笑着闹着一哄而散。 气愤不已的徐子川大步流星地杀向门口:“私塾夫子功课没留够是不是?我瞧着你们是皮在痒……” 门外的场面使徐子川目瞪口呆地僵在门槛后,立时无语。 此刻门前大树下停着一辆苏家的马车,二一正与车夫一道自马车里将一个个大箱子往外搬。 而昨日向他委以重任的那位赭衣公子竟也姿仪盎然、面色沉郁地立在树下,身着黑曜锦武袍的二二跟在他身后,一位白衣男子正抱臂斜倚树干,似笑非笑地朝他眨眼……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那位赭衣公子独自举步向自己走来,徐子川愈发僵如石像,脑中只有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怎么总是被这人瞧见自己头没梳脸没洗的模样呢? “他们说,”赭衣公子站在门槛外头与他面向而立,不大愉快地低声道,“我是皇子。” 哦。 嗯?! 彻底清醒的徐子川脚下一软,瞪大眼扶住了门扉:“谁?!” 赭衣公子,哦不对,某位皇子微微侧首,确认树下那几人并未跟过来,这才又转回来一脸不豫地瞪着徐子川,眼底隐隐烁着委屈的光。 “你等等,先别讲话,”徐子川垂下脸深吸一口气,抬手拦道,“我需要捋一捋……” 太荒谬了。 “好吧,就算你当真是……皇子?”徐子川徐徐抬起脸,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你大清早带人堵在我门口,是寻仇来的?” 他的话让那位皇子怔住片刻,旋即见鬼似的瞪他:“你以为……” 这混蛋,脑子里的想法是歪到哪边山上去了?! 徐子川见他这模样不像是来寻仇的,顿时迟疑地眯起眼:“那你找上门来……是有什么事?” “你说是什么事?!你……”赭老气得两颊泛起怒火红云,那模样恨不能喷他一脸血似的,“你这个骗子!” 这惊天一吼,使徐子川凝固如即将风化的石雕。 不远处靠在树干上的苏徐徐也凝固如石雕。 一一、二二凝固如黑色石雕。 连正抱了一箱子货物的二一与苏家车夫,也如两尊抱着箱子的石雕。 远处那群嬉闹玩耍的懵懂孩童乍然收声,一对对好奇的清澈眼儿全往这头望过来。 昨夜一场大雨后,今日的晨风有些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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