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到王林峰电脑中的证据时,惊吓得浑身都是冷汗。 她原本以为,王林峰可能只是租下了能看到她房间情况的某个房子,却没想到他早早潜入自己家的时候居然在屋里安了摄像头。 想到自己半年多以来的生活完完整整地全都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眼中,恐惧就像翻腾的巨浪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怕的不只是王林峰监控了她,而是这些视频可能远不止存在在王林峰的电脑里。 即便他到现在为止还是自己保存着,但也很难保证他或者他的亲戚朋友不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里,将这些视频的备份发到某些不入流的网站或者是群聊里。 这些东西将一辈子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悬在她的头顶。不一定在什么时间就会悄悄炸开,炸得她片甲不留。 张怡然很久没有这样慌张过了。无助和无力感把她从死里逃生的边缘又拖了回去。 她只能找警察求助,但也只得到了“只能解决现在电脑里的文件”的答复。换言之,如果王林峰不说,那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些视频备份。 直到它们流传出去的那一天。 另外,经过搜查,警察还在王林峰的家中搜出了一种致幻剂。 很奇怪的是这些致幻剂并不是以单独的晶体状态存在的,而是在一种蜡块里。张怡然辨认过证物,很轻易就发现那是自己每晚点的安神熏香的内容物。 经过审讯,王林峰说他只是最近一时兴起,才找人买到了这种东西,并且在潜入张怡然家中的时候 把她原本蜡烛的内容物偷偷更换了。 算算时间,正是张怡然开始做奇怪的梦的时候。 医生说,这种致幻剂确实会让人容易进入睡眠状态,并且在过程中可能出现很多幻象。至于为什么她会做梦梦到案件细节,从药理的角度确实没法解释,也许是她的天赋异禀吧。 。 最后一次配合调查后,张怡然走出公安局,脑中还是觉得恍惚。 她原以为只是在梦里变成她们,却不曾想过,自己正是她们。 王林峰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呢?非法搜查他人住宅,侵犯他人隐私,伤害未遂。罪名很多,可是每样都不重。 经过律师的预判,最多几年的时间,他就出来了。张怡然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中。这和梦里明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自己却无法改变不同,她对于王林峰没有信任,也不知道悬在自己头上的剑什么时候会落下。 只在头顶,她都觉得蚀骨的寒光几乎要将她撕裂,冷意直直坠下。 也许这一天永远也不回来,但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临近妇女节,她必须把稿件发到排期邮箱去审阅。而最后一个案件,是她自己。 一个并不存在于新闻媒介中的,不是以第三人视角观察的受害人。 她的愤懑,她的无助,她的苦楚,都在她的特别报道中被书写出来。 她无不自嘲地想,即便今天她自己不写,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也会有人执笔,将她被散播了漫天的隐私视频的事件曝光出来。 或许评论区下面还会有人像其他用户索要指路链接和资源。 来路清晰可见。 女性一直在社会事件中承受着远超于男性的代价。不止是因为生理原因造成的女性在身体状况上的天然弱势,长久以来对于女性的定义和看似合理的约束,也成为女性更容易被二次伤害的原因。 诚然,虽然未必真的有人写明对女性的要求是贞洁、温柔、美丽和善良,但人们将女性“更容易被异性选择”这一个特质变成是女性更优秀的标准,而男性择偶观又倾向于选择温顺、容易掌控的女性,因此久而久之,就异化成为了女性优秀的标准,又被部分女性内化成其自我约束的标杆。 她们用一生的时间,乐此不疲地证明自己美丽、善良、值得被爱,而不是勇敢、敏锐和野心勃勃。 张怡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表述。这种论调很难不被人认为,本身也是在对女性做规束。事实上,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的自由。可她始终觉得,哪怕不想要改变,最起码也应该“知道”。 知道她们想要变成这样的原因,知道她们偶尔隐隐约约,却又被隐藏起来的不适来自哪里。 像打破黑暗的枪。 枪声响起,散落一地的,是她们头上玻璃做成的天花板。 。 “下班啦。” “好,拜拜,明天见。”张怡然从电脑前面抬起头来,眼神涣散地和同事道别。 妇女节特刊已经发表了,但是她今天是在繁忙,完全没时间再去查看自己最终发布的稿件。直到同事们基本上都离开了,偌大一个平层几乎只剩下了她敲击键盘的声音,这才点进今天发表的刊物中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妇女节特刊文章。张怡然看着封面并不熟悉的文章名字陷入了怀疑:《致敬妇女》。 在刊物发表之前,审稿部门根据文章内容和整篇刊物的当期风格,为文章拟定新标题已经是一个常规操作了,张怡然并不奇怪。令她的大脑突然打结的是,她这篇文章的内容即便不是批判和讨论文学,但最起码也不会是歌颂吧。 审稿部门不应该犯下这种错误。 她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在深吸一口气后她点进了刊物内页,翻到妇女节特刊页面,发现刊载的文章甚至没有一个字是出自她的手笔。 什么情况?! 自从毕业摆脱了无休止的考试之后,她基本上没有再用这么快的速度浏览过文章了。不可否认的是文章的质量很好,报道了近年来优秀女性的事迹,对她们在各行各业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予以肯定和表扬。 可这,和她的文章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在立意上背道而驰。她的脑筋动了一下,似乎有简短地蹦出来的灵光,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短暂的失神之后,张怡然匆忙拔下电脑的电源线,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就往主编办公室的方向冲去: “主编!”
第60章 [VIP] 完美受害16&终章 “这么晚了我来这只有一个问题, 请您不要回避。” “上个月您分配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撰写妇女节特稿。我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相关内容的写作, 在提交之前我也完成过自查, 并没有发现违禁素材。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撰稿临时要更换成别的文章?” 张怡然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带着几分不解。 她从来没有对领导这样冒犯过。 脑袋锃亮的主编从书桌上抬起头来, 看着张怡然急匆匆的样子,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 很快又换上了他常规状态下游刃有余的笑脸。 “小张啊,你那篇文章我看了,材料翔实, 论述精妙,而且语言也很优美, ”主编走过来, 几乎有些陪笑一样地夸赞她, “我们能看得出来你的成长,相比于之前, 这次你完成的非常好。” “但是?”张怡然依旧冷着一张脸, 没什么好表情。 工作多年她早已经熟悉了这些领导的习惯。对你的任何夸赞都不要听,给你的任何承诺都不要听,要听他在“但是”之后又说了什么, 要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也是正经新闻学院出来的学生, 你应该知道文学作品在一定的时期所承担的作用和职能。我们这些文字工作者要写什么,要说什么, 不是凭自己的一腔热血,不能只看自己的喜好和个人想法, 是要结合大众的品味,结合当下社会的主流价值,结合社会新风相,促进和谐文化建设的。” “小同志,有些想法是很好的,如果你能把这些好的想法用在积极向上的、乐观的、树立社会新风的、促进人民群众团结和和谐的方向上,一定会有更好的作品。” 冠冕堂皇的套话。这些话张怡然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已经听过不下百次了,眼下实在觉得厌烦无比。 “我当然记得我是正经新闻学院出来的学生。所以我永远都记得新闻的三性和六要素。我也知道新闻和报刊本来所携带的社会意义。它不应该只有歌颂,它不应该只有和谐。” “反映社会现实,表达民意民愿,传递先进思想,竭力开启民智。” “1940年由商务印书馆创刊的《东方杂志》,是先辈思想家和作家们救国图强的先锋武器,启导国民,联络东亚。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现在做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张怡然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悲愤。她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现在的社会里,普通人家的小孩很难成为理想主义者,现实已经压得人寸步难行了。 可她还记得自己选择学新闻的初心。她依旧记得在学习新闻发展史的时候,自己曾被先辈们震撼的那些瞬间,也永远都会记得那些感动了无数人的、用生命泼洒出的报道和文章。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必再会有那样危险的环境和那样坚决的使命。可他们这代人,这一辈新闻人,不应当如此蝇营狗苟。 “年轻人呢,还是容易钻牛角尖。小张你还是要再成熟一些。你看看你们组比你晚毕业一年的小朋友,在命题的情况下都能写出比你更符合我们刊物基调的文章,你还是要练。” 主编依旧是那幅心平气和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他在情绪管理这方面做得很好。 张怡然已经无暇顾及他是不是在利用其他同事打压自己了。她已经足够失望了,在看过了那些不公平的待遇后,在梦里变成了新闻中一个个的受害者之后,在看过了所有加害者的嘴脸之后。这点小事已经不能撼动她了。 “我明白了。我在进屋之前就知道,我进来闹没有任何意义。刊物已经发出了,我们不可能修改,在你和我说话之前,我也大概能猜到你会说什么,一切都和我的预想差不多,没什么新鲜事。” 张怡然合上电脑,进屋之前的那一股愤懑和不满已经消失殆尽了。 她左右不了杂志的基调,正如她即便亲身经历了那些受害人的遭遇,却依旧没有办法扭转大众舆论对他们的中伤。 她想要在刊物上点破女性的处境,引起女性的重视,却忘记了女性的困境是结构性的困境,而她注定没法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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