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她伸手虚虚挡在眼前,急急将先前的话说完:“去赤血渊,幻梦出口就在那里。” 他们的距离极近,南哀时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他没有立即说话。 竹瑶看见他稍稍抬起眼,似乎看了一眼她的头顶。然后又垂下眼睫,往她身后扫了一眼。 她心生疑惑,不知南哀时在看什么,却又在某个瞬间反应了过来。 腿脚被什么熟悉的东西轻轻拍了一下,竹瑶震惊地低下头。 她的身后长出了一只尾巴。 身上属于南明上仙的衣着在逐渐消失,她的视野越来越低矮,最后“扑通”一下,四脚落在阔剑上。 眼前成年魔尊的腿脚变成了虚幻的黑雾,沾染了洗不净的血迹的缚魔链坠在阔剑剑缘。 毛茸茸的白猫惊愕四望。 天际裂开了长长的口子,裂口中黑茫茫一片,看起来幽深吓人。 在短短须臾时间内,那裂口迅速吞没了大半天空。 而底下,遍布群魔的大地在慢慢下坠,逐渐分崩离析。 阔剑在一片虚无混沌中飞行。 南哀时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平淡,“是谁告诉你,出口在赤血渊?” 竹瑶喃喃道:“是斑蝥。” 魔尊露出恍然之色。 “……啊,”他的目光落在竹瑶的身上,难辨喜怒,“它还活着啊。” 这并非南哀时第一次踏入生死梦,也并非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 他入生死梦取仙丹,早有准备的上仙以逝者之血重构秘阵,扭转幻梦。 真实的幻梦变成了虚幻的真实。 幻梦的“梦”被剥夺,只剩下了幻。 看见南哀时的神色,竹瑶终于意识到,他们被斑蝥困在了这个秘境里。 她不知道斑蝥为何要多此一举,但它之所以能够成功,多半是因为它得了南明的血。 竹瑶神色惶然不安,耳朵压得很低,像是自己做错了事:“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南哀时垂着眼,不发一言。 完了,竹瑶后悔地想。 都怪她自己粗心大意,缺乏警惕。 她还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但这好不容易被她打上了两道血契的魔尊如果被困死在这里,她会懊悔到想要撞墙。 这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竹瑶如此想着,便听南哀时忽地开口。 “……超度亡灵。” 南明上仙的生死梦中执念深重,但那位上仙本人未必不曾想过放下执念。 否则,秘阵中也不会栽满了引魂花。 狐双月的死困扰着他无数年,在心口穿了个洞,来回折磨,使他日夜不得安眠。 爱意有多深刻,痛苦便有多深。 逝者之血能够扭转幻梦,是因为幻梦中本就有逝者之灵残留。 他几近入魔,在他死后,生死梦中生成了梦中梦。 生死梦中的魂魄本该如甘露般反哺世间,直至消散,再入轮回。 幻梦能够护佑魂灵安息,驱赶入侵之人。待魂灵彻底逝去,幻梦也会随之散开。 然而倘若残留的魂灵在幻梦中反复经历相同的痛苦,又怎么能得到安息。 猫妖茫然地看着他。 “超度亡灵……?” 少年魔尊倾身。 他的手指在她折起来的猫耳上轻轻一按,掌心落至猫咪额间,温柔抚摸。 “以血为祭,超度亡灵。” 他轻轻一叹,眸光怜惜,“只有你能做到。”
第25章 ◎是否要断开与该世界的连接。◎ 他说话时声音很轻, 带着低低的哑,听起来便极近温柔。 然而他的眸光却是冷的。 想要超度仙人亡魂,又谈何容易。 这世间通灵者寥寥可数, 出现在史记上的仅有四位。一妖, 一魔, 一人,与一灵仙。 天上的仙人感知仙气, 地狱中的邪魔纵使邪力。 通灵者则能与天道共鸣。 他们的血脉特殊,纯粹温和。那深重到就连栽满花园的引魂花都无法洗涤的执念怨气,倘若世上有什么能够将其净化, 大概就只有通灵血祭了。 ……只是,如果祭品心怀怨恨不甘, 又怎能安抚得了带着痴念的亡灵。 他的手掌按在猫妖的额间, 指尖在长而柔软的绒毛之间轻拨,漫不经心地抚弄。 猫妖的身体似乎轻轻颤了颤。 以血为祭,祭奠仙灵。她似乎也知道,成为祭品所需要的, 比开启一个秘阵大门要多出太多。 要让她心甘情愿。 南哀时垂眸, 睨了眼阔剑之下无底的深渊, 回想起他刚碰见这只猫妖不久的时候, 听到过的话。 她想要去魔域,为的是去寻找一个魔修。 他正要启唇,便听见猫妖开口。 “……要怎么做?” 声音滞在了喉口,南哀时目光凝在那一对澄澈的琥珀猫眼上, 一时静默。 她跟着他来到这处秘境, 在海中呛到溺水, 在秘阵前一次又一次割破手心, 在那一群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面前跪下。 即便是天生冷血冷情,对无用的感情漠不关心的他,也难免在心中困惑。 ……倘若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要去找一个魔修,才留在他的身侧,与他“交易”。 那魔修该是什么样的人,才值得她如此对待。 猫妖看着他,见他沉默,又焦急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念出过他的名姓。 不含恐惧,不含厌恶,更无那令他心烦的谄媚。 南哀时松开手,站了起来,高高在上地睥睨那蹲成小小一团的猫。 “你会死。” 魔尊轻描淡写道:“死在祭台上,见不到你想要找的人。” 他分明不该说这些话,他应当让这只猫妖一无所知地被抽尽鲜血,糊里糊涂地,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样,她的心中就不会有恨意与怨气。 但他莫名尝出几分不快来,于是心中恶念顿起,非要让这愚蠢顽固的猫妖知道自己凄惨的命运。 南哀时一眨不眨地看着竹瑶,想要从那张猫脸上看出恐惧,看出害怕来。 却未想到猫妖安静须臾,很快道:“兴许我与他之间缘分已尽。” 她的语气听着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洒脱,像是不惧怕死亡。 可她先前问“我们该怎么出去”的时候,神色分明还是惶然不安的。 心里那说不清的不快没有得到分毫安抚,南哀时神色阴沉下来。 就连上仙都怕死,她怎会不怕。 他抬手转了转腕上的镣铐,咄咄逼人:“你跟了我一路,对我百般讨好,就是为了去找那个人。” “如今却平白横死在这里,什么都得不到,还白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你真的甘心?” 南哀时这性格真真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竹瑶心想,自己这般态度对他来说分明有利,他却非要看到她惧怕,要看到她垂泪。 “为了进魔域找一个魔修所以才缠在他的身侧”,这个谎言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又在此时被魔尊重新提了起来。 或许是她答应得太快,竹瑶脑海中思绪飞掠,所以魔尊心中起疑,怀疑起她最初的目的,非得问出个究竟来。 ……只是,她都要死了,南哀时纠结那些事情又有何用处? “我并不知道其它破阵的法子,不甘心也无用。总归我出不去了,如果你能够离开这里,对我仍有益处。” 竹瑶在心中叹气,脑海中头脑风暴,不得不给自己方才那么果断的态度找补圆谎。 “我想要找的魔修,并不像大多魔物那般作恶多端。” “他最初是因着走火入魔才堕入魔道,进入魔界之后,也不愿与其他魔头同流合污,故而饱受排挤欺压,日子过得并不好。” “你答应了我会惩恶扬善,待你回去整治魔界,他的生活想来也会好过一些。” 南哀时面无表情地听着。 听到最后,他忍不住笑起来。 “好,好。” 他笑着笑着,声音忽地一顿,阴恻恻道:“念在你这一路上的服侍,若我回去撞见你口中的魔修,定会将那人抽筋剥皮,给你陪葬。” 竹瑶:“……” 白猫尾巴一僵,像是呆愣在了原地。 南哀时却已经移开视线了。 他抬手结印,幻影凭空显现。 长桌、牌位、香烛,与石室中的供桌一模一样,除了那盛放蔬果的碗碟。 牌位前的赫然是一只金色供杯,长得正如竹瑶先前放在竹篓里带回家的那一只。 脚下踩着的阔剑又是一阵嗡鸣,像是在哀哭。 无天灵是器灵,在鼎盛时期拥有神智。只是失去了主人的滋养,这些年来它逐渐沉寂,如今已经是在靠着本能行事。 在大殿中的时候,为了收服它,魔尊的魔识其实又遭遇了损伤,灵府宅院内都成了一片废墟,尚未重构。 只是谁也未曾发觉。 吵闹得很,南哀时太阳穴突突跳动,仍在刺痛,令他愈发不耐,心中狂躁。 想要叫这阔剑吃点苦头,目光落在剑身上的时候又忽地一顿。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深深拧起。 金色供杯落在了竹瑶的脚前。 “不是不怕死吗,” 他乌黑的额发几乎挡住了眼,在眼睑下投开阴影。 南哀时盯着她,扯了扯唇角,冷冷道:“动手啊。” 成为祭品的是她,可他却这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竹瑶用尾巴卷起金杯,站起来,在阔剑上行走。 这是她第一次御剑飞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栽下去,走得慢慢吞吞、小心翼翼。 南哀时冷眼看着她走到阔剑边缘,把金杯放好,伸出爪子。 猫探出一边前肢,在剑刃边上比划片刻,最终一闭眼睛,像是下了狠心。 她用力一划。 不住嗡鸣的阔剑倏然一静。 “嘶……” 即便早有准备,比预想中强烈许多的痛感还是令竹瑶忍不住轻叫出声。 穿越司对员工有着保护机制,在任务途中,员工随时随刻都可以选择退出世界。 骤然遭遇致命打击的时候,也会瞬间屏蔽掉员工的痛觉,不让员工感觉到死亡的痛楚。 但这种痛觉,是无法被屏蔽的。 竹瑶强忍着痛意,将前肢放在了金杯上。 她的血液往金杯里流去。 金灿灿的供杯中盛着殷红的液体,像是供给人间帝王的葡萄酒。在杯盏近满的时候,有点点荧光自虚幻深渊中升起,浮在阔剑周围。 阔剑剧烈颤动,竹瑶抬起眼,注视着那黑漆漆的光。 她的身体变得疲倦,爪子变得冰凉,连抬眼这个动作都花费了许多力气。 那荧光慢慢靠近金色供杯,最后没入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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