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很轻,像是还没恢复力气,道:“多谢你出手相救。” 竹瑶扶他半坐起来,让他靠着墙。 魔尊能苏醒过来是件好事,见他神色如常,竹瑶心中松了口气,说道:“我们还未曾逃离危险……” 话音未落,空气中的冷意倏然凝结。竹瑶心中警铃大作,两只耳朵朝后放平,尾巴微微绷紧,这具身体属于妖怪的直觉令她伸手飞快掐了一个护身妖诀。 “咔”的一声细响。 竹瑶先前没有料到魔尊会突然发难,仓促间掐诀护身,可那临时召出来的护盾却仅仅裂开了一小道缝隙。 这杀招的威力远远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即便落在她的身上,怕也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被她扶起的魔尊身体一颤,脖颈处血契大亮,启唇吐出一大口鲜血,眸光破天荒地掠过一抹惊愕。 禁邪锁与缚魔链齐齐发力,然而束缚住他的是那道血契。 他本不以为意的血契。 它所带来的反噬远超他的意料,在他祭出杀招的那一刹抵去了他大半邪力,刚刚凝结成型的魔识都遭受重击,险些溃散。 禁邪锁深入骨肉,鲜血伴着疼痛流淌,南哀时的神色阴晴不定,那尖刃慢慢散开来。 而竹瑶在片刻惊诧过后也回过神来。 ——这少年魔尊果然不像他在登天桥下装得那么乖巧。 那魔尊脸上一掠而过的惊异之色并未能逃过竹瑶的视线,她心中恍然明白过来,心中忍不住再次得意:幸好她在魔尊尚未脱困时便机智地选择趁人之危,与他结了血契。 这次被发现了的暗中偷袭撕破了一魔一妖之间虚伪的平静,也彻底撕下了少年魔尊的伪装。 南哀时忽地笑起来。 他倚在墙边,长长的黑发散在苍白的脸边,毫无血色的唇被鲜血染红,妖异又邪气。 “怎么,是我的血肉染了脏污,洗净了才能下口?” “还是你这手中未曾沾过血气的小妖,不知要怎么剥去我的皮,抽掉我的筋。” “这有何难,”他低低说,那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来,将手给我,我教你便是。” 竹瑶:“……” 此时此刻的南哀时与先前在登天桥下那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少年完全不同,开口便是冷声嘲讽嗤笑,她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毕竟未知的才最为可怕。如今见识了这魔尊的真面目,又察觉到他因为血契的束缚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在竹瑶的眼中,这魔尊登时换了一个形象。 “既然你醒了,便自己擦擦身体吧。”她把那一条抹布往魔尊那边递了递,见他不接,便将抹布放到魔尊怀里:“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倚在墙上的少年魔尊面色微微一僵。 ……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上衣又是被谁亲手褪下的? 他唇上沾着血,鲜血色泽艳丽,偏偏脸白如纸,于是看上去便像是画了皮的恶鬼,叫人一看便心生惧意。 但那猫妖面对他时并未露出惧意。 南哀时脸上假惺惺的笑意淡了下来,面色几乎转瞬之间便覆上了一层寒冰。 那乌黑的睫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他随手拿起怀中的抹布,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片刻,用它拭去唇边的血。 沾了鲜血的抹布被他随手掷回木桶,水花轻溅,魔尊冷冷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竹瑶稍稍一顿。 她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 生来便是魔尊的修罗,绝不会轻而易举地相信身边的任何活物。想要获得南哀时的信任绝非易事。 她不知道南哀时究竟是不是她的任务目标,但留在他的身侧,阻止他作恶,总归不会出错。 ……而如果她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慢慢获取他的信任,就需要先想到一个合格的理由。 竹瑶抬起眼,与魔尊对视。 “我想要穿过赤血渊,找一个人。” 正如想要进入仙界需要穿过登天桥,想要进入魔界也需要穿过赤血渊。这两者皆非易事。 通常只有魔与魔修能进得去魔界,竹瑶胡乱编道:“我帮你,是因为你可以带我过赤血渊。” “真是罕见,”少年魔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竹瑶道:“你与我立了血契。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被血契束缚,就不会翻脸。” “等你带我进了魔界,我就会解开血契。我发誓。” 南哀时稍稍眯起眼。 从未有人能够威胁他。他不死不灭,亦不在乎□□,自然没有什么能永久束缚住他。 仙家百般针对他设下的重重大阵,最后也未能禁锢他多久。 但他却没有反驳。 漫长的沉默,竹瑶始终没有挪开视线,镇定地与他对视,又开口道:“那些仙人现在便在外面搜寻你的踪迹,我若想害你,即便打不过你,也有的是方法引来他们的注意。” 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须臾后魔尊忽地撇开脸。 “我饿了。” 竹瑶:“……?” 她的怔愣太过明显,南哀时又转回头来,垂着双猩红眼眸看她,冷冰冰嘲讽道:“怎么?说是要助我脱离追寻,连食物都找不来么?” 竹瑶:“……” 少年魔尊面无表情,以至于她有些分辨不出他是在存心刁难还是真的饿了。 魔物也是需要吃饭的吗? 小说中只出现过魔物食人肉喝人血的描述,竹瑶奔波了一整日都尚未觉得饿,心中下意识觉得南哀时这样的大魔头理应不需要进食才对,却又拿不出证据质疑。 魔尊倚着墙坐在桌上,那双腿僵硬至极,一动不动。即便她想要现在便动身离开这座山,以南哀时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也走不出多远。 竹瑶看了眼木桶里浑浊的血水,妥协道:“好吧。” 沂水山虽然不似从前般人来人往,但竹瑶还是想要碰碰运气,先去庙里探一探。 ——倘若运气好,那仙像前呈着贡品,她就不必在这黑漆漆一片的荒山野岭试图打猎了。 那茶棚虽然被她改造了一番,但里头仍不暖和,倘若这寺庙尚能住人,她还能将魔尊带到这里养伤。 之前竹瑶用妖识探阵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寺庙,那座庙宇大抵是在山顶。她在黑夜中往山上走,山路上杂草丛生,没过了她的脚跟。 深夜的山林中阴风四起,两侧树影幽幽。林中似有野兽一晃而过,那片草丛都摇动起来。 狂风吹得树冠呜呜作响,巴掌大的莹绿树妖坐在枝头,新奇道:“看,好生年幼的猫妖。她来这里做什么?” 树底的蘑菇嘀嘀咕咕道:“是猫妖么?看起来像是狐狸精。” “又在说胡话了,”树妖荡着两条细细的腿:“狐狸岂会往沂水山来,你又不是没见过从前那冲着狐狸设下的天罗地网。就算是残存的气息都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竹瑶总觉得有眼睛在盯着她看。 这里接近登天桥,灵气浓郁,不知滋生过多少妖怪。她心中腹诽自己一个妖怪惧怕魍魎魑魅是怎么回事,却默默化为妖身,将自己的身形也隐藏在草丛里。 脚下的荒草路逐渐变成了青石台阶,眼前的路亮起灯火。竹瑶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黄瓦红墙、飞檐塔刹。 那寺庙修建得富丽堂皇,偌大的建筑物隐在黑夜里,看得不甚清晰。庙宇入口挂着两盏灯笼,竹瑶探头探脑地瞅了一会儿,不走正门,跳上红墙。 庙中并无她想象的那般荒废,借着有限的光亮,能看见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落雪都被扫至道路两侧。 这里有人居住,竹瑶心想。 进入寺庙山门后是一方栽了五树六花的寺院,竹瑶的目光掠过系着红绳的菩提树、细心打扫过的功德箱,往更远处看去。 踱过长廊后便是呈着仙人像的大殿,从墙上隐约能望见大殿右侧僧人的居所,几点明黄灯光照亮了屋前的路。 沂水山如今香客稀缺,没想到寺庙中仍有僧人居住。竹瑶轻手轻脚落下墙,趁着黑偷摸进宝殿。 殿中并未点灯,零星月光漏进殿堂,竹瑶借着那黯淡月光抬眸一瞧。 巨大的仙人像立于殿堂之内。 那是一座玉石雕像,与登天桥上的那些仙像颇为相似。仙人骑着仙鹿,手持着根一头于肩上垂落的纤长柳枝,眉眼含笑,温润慈悲。 竹瑶的目光从那飘逸出尘的仙人像上挪开,落在仙像前摆放着的小小香案上,一双琥珀猫眼在黑暗中“登”一下亮了起来。 ——桃子! 那香案上赫然摆了一盘鲜桃。 分明是寒冬时节,那盈盈月光下的桃子却白中透粉,像是初熟一般。 她心生喜悦,飞奔至神像前,合起两只爪子,对着仙人像拜了拜,正要化为人身端走这一盘桃子,忽地听见钟声响。 那声音是从寺庙中的钟楼里传来的,钟声悠扬清荡。竹瑶懵了一下,下意识竖起耳朵去听,还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耳中便听见宝殿外隐隐约约传来动静。 “近日这般寒冷,倘若晨钟能稍稍推迟些许便好了……现在太阳都没出来呢。” “师弟这话可别被静心师父听了去。” 脚步声愈发近了,竹瑶心中怦怦跳起来。宝殿中没有什么可藏身之处,雪白猫咪一双圆眼四处乱转,最后蹬着仙人像持着的那根柳枝,一路蹿到了仙像的头顶。 这仙人像远远看着清逸脱俗,蹲在上头了才知道这仙像上落了不少灰尘。这寺庙中其他事物都干净到一尘不染,多半是住在这里的僧人不敢触碰这座仙像,也不敢用凡物打扫。 竹瑶忍着脏,俯下身子,窝在仙人的脑袋上,希望那两个和尚不要抬头注意到她。 “师父现在哪有功夫管教我们呀,当初那妖怪的一花世界终于有了散灵的迹象,师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呢。” “莫要编排师长,你又不是不知,静心师父带着我们在此处荒庙中驻留如此之久,便是为了那狐妖的一花世界。” 那两个和尚出现在宝殿门口,一个稍微矮些,撅着嘴巴,不太高兴的模样。另一个更高更瘦,手持簸箕扫帚,看着更稳重严肃些。 散灵,竹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中存在着“空间”这种法器。它在仙界魔界中随处可见,在人间却是不可多得的珍宝,只流通于人类修士之间。 这类法器在滴血认主后便会生灵,只供主人使用。若主人身死道消,所生之灵便会慢慢消散,直至彻底散灵,重新成为无主之物。 不过出现散灵迹象至彻底散灵之间的时间可长可短,若是法器原主的修为高深,散个几百年都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那年幼些的和尚来整理香案,嘴中嘟囔个不停:“也不知道那法器里头藏着什么样的宝贝,才能让师父如此重视,整天钻研加快散灵的法子,到处去买灵石材料。大米都快要吃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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