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继续道:“卫王可来过了?” 檀郎面色微变,没有立即回应,却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谢芳。 只一个眼色,谢乔却也立即猜出了渊源,苏栖来过了,但因为瀛洲台内都是谢家的女眷,所以不好过来。 猜到这个之后,谢乔再看向姑母时,便只是露出疏远的标准微笑:“姑母有什么事,不妨与我直接说吧,堂堂卫君,不好请他久候。” 谢姑母微微一滞,摇头叹息:“你这孩子,就算忘了前事,也是一点没变,外软内坚,难缠得紧。” 谢乔蹙眉不耐,正想径直赶人,姑母谢芳便也忽的靠近,用只有她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低问道:“你当真要随卫君离姜?” 原来是为了这个。 谢乔抬眸看向她。 谢姑母面上仍旧带着笑,敦厚慈祥,循循善诱:“姜国五姓,也只有谢氏最心疼亲族子嗣,便如姑母这般赌气归家,家中也会照顾圆全,满都城的世家娘子们,都恨不得自己能生在谢氏。” 谢乔已经站起了身。 谢姑母语气加重:“阿乔,你生在谢氏嫡枝,非郎只你这么一个女儿,只要你快快活活,从来不逼你委屈受教,可你再是任性,也该顾及谢氏的名声,这般与卫君不清不楚,日后又让谢氏如何自处?” “阿乔,你是谢家女,是姬氏媳,看看这些姻亲姊妹,想想你的父亲,弃之不顾,你于心何忍?” 短暂的严肃之后,谢芳面上又换回了叫人惭愧的温柔与痛心。 谢乔的目光,从姑母身后这些女眷孩子身上一一扫过,她们有着相似的容貌或气质,神情目光里,也满是亲人纯粹的期盼与良善。 谢乔却不知道为何,只觉抗拒悚然。 她微微闭目,后退一步,面色平静,又清明的不容置喙:“姑母请回吧,卫君要来,诸位在此多有不便。” — 半刻钟后,谢乔见到了等在瀛洲台外的苏栖。 他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艳幽冷,沉默寡言,进门之后见她无事,便径直立在一旁,仿佛谢乔不开口,他便能够永远这样立下去。 谢乔看他一眼:“事情谈完了?” 苏栖回得简洁:“是,白雪就在谢府,动身时便可一并带走。” 他不会质疑谢乔为何没有回昭苑,反而中途停在瀛洲台,也压根不打算提起被变相拦在门外的等候,甚至连回答,都只提了她要的白雪,对自己只字不提。 谢乔莫名的有些恼怒:“你就不问问我这段时间都见了谁,是不是有事吗?” 苏栖想一想,目光看向了一旁低眉敛目的檀郎:“你是想一道带上他吗?” 谢乔目瞪口呆! 苏栖声音仍旧平静,甚至隐隐还带着一丝安慰:“我并不在意这些,一个奴儿也不必讨,一并带去,想来谢宗主也不会计较。” 檀郎美玉般的面庞闪过一丝期盼。 “你在胡说什么!” 谢乔险些闪了自己的舌头:“不对,可是你怎么会一点不介意?” 檀郎面色一黯,苏栖则是微微侧头,面露迷惑,似是看不懂谢乔到底想干什么。 谢乔回过神,先将仍旧守在角落的檀郎赶出水榭外,之后有些无力的叹一口气,也没了多言的兴致,只是顺手指向摆在木栏边的古琴幽香:“我方才在梦中,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些事,及笄宴上,你就是在那里献琴吗?” 苏栖忽的抿了嘴。 他一向不愿多提自己十岁初遇谢乔时,怯懦无用模样,但谢乔开口,却不得不干巴巴回了一句:“不是。” 谢乔回忆着醒来之后,就越发模糊的画面,对着眼前的成人版的苏栖,还当真记起了大半梦中苏小七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精致面貌。 小小一只的苏栖,的确要可爱的多,即便同样沉默寡言,也透着一股想要伸手捏一捏脸的稚嫩圆润。 她甚至还记起了自己十五岁时初见苏栖的感觉,大半都是心疼怜爱,似乎还赠了他一把很难得的古琴。 谢乔弯了嘴角,好奇道:“你如今还弹琴吗?” 苏栖微微皱眉:“你从前说过,丝弦管乐最是无用,若不想一辈子当一个任人欺凌的伶人,便该将手里的琴弦换做刀锋。” 说着,他还又抽出了腰间一直随身携带的弯刀:“你赠我此刀时,我便已断弦明志。” 谢乔一时又有些无言,她虽然只是在梦中见到了几幅场景,但对谢氏嫡枝的煊赫深有感触。 不过十岁敌国质子,没有任何资本势力,却能够出现在她的及笄宴上献琴,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琴艺是何等优秀。 要这么说起来,她从前还真是过分啊…… 谢乔愣了半晌,才低低问道:“那你如今还喜欢操琴吗?若是如今再试,可还能记起曾经弹过的曲子?” 苏栖眸光幽幽的看向她:“你还想听吗?” 谢乔一顿,言语斟酌:“若是你喜欢,也愿意再操琴弦,我想再听一遍看看。” 苏栖闻言,便平静颔首,几步上前,在栏边屈膝正坐。 他先在原处静默了片刻,几分钟后,才缓缓拨出了温沉的琴声,最开始还有些生涩,渐渐便清越悠扬,旷若远山,轻云出岫,空灵飘逸。 谢乔没有出声,就这样安静的欣赏倾听。 放下刀锋,重新抚起琴弦之后,宽袍缓带,身姿湛然的苏栖,便仿佛带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和敬清寂,澹然出尘。 一曲清平乐弹罢,苏栖缓缓停下了手,静默无言。 时隔十年,重新摸到琴弦,他并不觉熟悉欣喜,反而只觉指尖说不出的凝涩违和—— 他的双手,早已习惯了持刀。 苏栖声音幽沉:“你想我再练琴技吗?” “你要喜欢,当然可以,要只是为了我,那就万万不必。” 谢乔站起身,声音轻快:“事情也办完了,咱们走吧?” 苏栖抬头:“现在?你不再回昭苑看看?” 谢乔摇摇头,如同硬币抛起时,心下便已有了答案,在她拒绝谢芳的同时,便也同样下定了决心:“不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只是在瀛洲台里睡了一觉,就梦到了及笄当日的场景,再去自幼长大的昭苑与驻仙楼,难保不会再记起旁的什么。 她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就不会再自寻烦恼。 谢乔往外行出几步,又想到什么,转头道歉: “阿栖,我之前的话说错了,喜好弹琴并不是一件无用的事,单单喜欢本身就已经很难得,能娱已,就已然是最大的用处。” 苏栖微微垂眸,他素来不会反驳谢乔,因此没有解释他从前学琴也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那教他的琴师,是唯一会与他闲谈说话的人。 学琴当然不是毫无用处,但在苏栖看来,他学琴最大的用处,并不是娱已,而是因此遇见了谢乔。 【作者有话说】 谢乔(倔脾气):本来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离开,你这么一劝嗨!我还非走不可了!
第30章 谢乔的倔脾气, 让她在听了谢姑母一群人的谆谆教诲之后,反而愈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回了章台殿后,她便一日都不曾耽搁的开始了准备, 收拾行李倒是小事, 只管交给流云, 最多让元朔提醒一些行军路上的禁忌讲究。 更要紧的,反而是要随行的人。 如谢乔预料的一样,流云闻言之后唯恐被丢下一般,口口声声不论娘子在哪她都要跟着一道,便是死了也要一并跟着服侍── 这话还真不是夸张,姜国人殉之风兴盛,世家贵卿下葬之时,殉几个奴婢是很寻常的事, 老姜王死的时候, 太子姬天甚至给他爹殉了一对生母卑贱, 不受重视亲生儿女! 谢乔震撼之余,又去寻了断掌。 她原本以为,三十多人的部曲, 能有一半愿意跟她远走卫国便已就不少,但让她诧异的是, 半日之后,断掌回话,只说几乎全部的兄弟都已在收拾行囊。 寥寥几个暂且不能动身的, 也都是因为妻子有孕、父母病重,这样实在无法推拒的正当理由, 即便如此, 也都请她留下信物, 只说将家事安置妥当之后,自己动身去卫地寻她。 谢乔由此又被科普了一番时下重义轻生,且黔首百姓并无贞操一说的概念,觉得不对,仔细问了问,果然,还当真有不少人将她分下的金银财物留给妻儿,让妻子自去改嫁,甚至有些感情“好”的,会亲自给妻子寻好老实合适的人选送去! 谢乔简直都分不清这算是负责还是不负责,当然,也是因为从前她几轮筛选,一手包办,导致最终剩下的都是些近乎愚忠的属下,都已是习惯性的听话尽忠。 至于成家与否,去了卫国,自然也会由主人安排,就如在姜都一般。 或许从前的她,当真需要这样纯粹的忠心,但现在的谢乔,却只察觉到了沉沉的责任与负担。 谢乔回过神后,又与断掌好好谈了谈,让他转告兄弟们,抛妻弃子什么的,真的,太可不必,她也并没有这样着急,要安顿家里,一时走不了了,可以事后慢慢结伴动身,当真不愿分离的,也可以就此留在姜都。 她即便去了卫国,也不是从此与姜都毫无关系,日后传递消息,行走办差都需要可靠的人手,照样可以为她效力。 断掌按照她的要求回去劝了一番,最终谢乔动身时,跟着的部曲便是个很吉利的数字,连带断掌在内,正好十八个。 ————— 按照苏栖的计划,他们选了天色将亮未亮的时辰动身。 天光未亮时,流云便已点着火烛帮忙梳发穿衣,修眉抹粉—— 但不是为她,而是为苏栖的妹妹阿蛮。 一身玄红胡服的阿蛮被折腾的咬牙:“你的衣裳真难受,将我腿都捆住了,还有你,还要给我脸上抹多少□□?你主人那么白也都是这粉抹出来的吗?” 其实阿蛮身上,是流云按照她身形特意改过大小的胡服,已经算是很方便骑射活动,但对于习惯了赤着半截小腿的姆赤族人来说,显然还是很束缚。 被嫌弃的多了,流云也低声忿忿:“这样就受不了,真换上襦裙深衣,岂不是动都动不得?” 按照苏栖一开始的打算,是打算让阿蛮干脆穿响云纱襦裙上路,唯恐旁人发现不了的那种,还是谢乔坚持,说她不会用这种打扮骑马,姬天认识她这么多年,对她应该有基础的了解,太用力了,反而一眼就会让人看出假,苏栖这才作罢。 没错,阿蛮这样打扮,是为了假扮成她,替她抵御出城时的风险。 风险的来源,自然是姜太子姬天。 这也难免,当初先姜王死了,太子姬天还没来及继位,就被敌君冲到了家门口,匆匆出逃。 如今一晃半个月过去,姬天总不能就这么躲在合城,等着苏栖在自家王宫里连吃带住的度了假,还连自己的太子妃都一道带回卫国,再和没事人似的带着人回来,收拾收拾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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