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栖这次没有开口,放在榻下的手心却紧紧的攥起,硌得生疼。 只是一句话,他便已一点不奇怪那些世家子弟,公子王孙,为何都会甘为裙下臣了。 即便是随口敷衍哄骗,他也甘愿为了这一句话语,为她奉上一切。 谢乔并未察觉苏栖的心情,她已习惯对方的沉默,闻言只是提起另一桩事:“也是,檀郎细致,我之前还担心他会发现你的破绽,这几日一直不叫他进来服侍,现在看看,倒是我想多了。” 苏栖眸光幽深,看着她,却并没有开口。 看着苏栖的神情,谢乔便也忍不住弯了嘴角,“啊还是算了,再惹得堂堂卫王,总与一个奴仆比较,那就实在冒犯了。” 谢乔说这话,也当真只是玩笑罢了,她并不觉着,苏栖会当真介意檀郎。 倒也不是因为苏栖有多大方开放,只是在时下贵人的观念里,是当真没拿阶级之外的存在,当作和自己一样的人。 在许多世家子弟眼里,黔首百姓皆为牛马,奴仆奴隶,就更加只是服务自己的工具。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谢宗主见到谢乔的转变之后,会给她送来檀郎。 因为在这个世道,是承认女子需求的,孤鸾寡鹄,无法长久,也的确会有夫妻不合,或是寡居的贵妇,会如丈夫亵-玩侍女一般,在身边养几个面首侍童。 这就如同现世女人给自己买几个电动玩具,不好大咧咧说出口,也会有些丈夫会不高兴,卫道士们知道了会大加指责,但说到底,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以苏栖的身份,就算吃醋,也应该是介意卢陵姬天这些与他身份相同的人,而不会对着檀郎。 玩笑过后,谢乔也安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从前招惹那许多人,是逼不得已,等檀郎能立起来,我也会放他出去。” 可谢乔说出这话后,却发现苏栖仍未高兴,面色反而有些低沉:“我从前太过无用。” 苏栖在意的,是那句逼不得已,若不是他从前太过怯懦无用,谢乔何必受这么多年委屈? 谢乔微微一怔,继而心下便是一片温软。 她也不解释从前,只用玩笑的口气转回现在:“往后就有用啦,只要你听话,亲昵的事,我往后找你一个。” 苏栖看着她:“你送檀郎出去前,可以将人给我几日。” 谢乔微微挑眉:“你要他干什么?” 她还疑心苏栖是要借机教训檀郎,可苏栖却只淡淡道:“不会太久,我学东西很快,你知道的。” 谢乔:“什么?” 苏栖:“床笫间的技艺喜好,我也可向他讨教。”
第41章 一进秋日, 早晚间的天气便凉了下来。 驻仙楼外的曲廊前,润左泽右两姐妹,相对坐在避风处, 一人抱着一半石榴剥籽。 姜国向来有榴花瘟剪五毒的说法, 早在当初昭苑建成时, 便在楼下移下了石榴,如今已然高过一丈,过了花期,结出累累硕果,拳头大小的红石榴沉甸甸满当当的坠在枝头,红的喜人。 这石榴是用来赏的,果子发涩,并不好吃, 润左泽右姐妹剥出的石榴籽, 也只是为了拧成汁水, 供娘子浸手润面。 新鲜的石榴汁,可以使肌肤细润白腻。 润左手下灵巧,一面剥籽, 一面还要留心妹妹不许偷吃。 泽右年纪小,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她也不饿,就是嘴痒,手上剥着剥着, 不自觉的就会顺手往嘴里扔一个嚼一嚼。 石榴汁是娘子要上脸的东西,姐妹两人都提前洗过了手, 只挑饱满圆润的, 且要干干净净, 拧汁儿前破皮都不能有。 泽右吃石榴无妨,可手上沾了口水混进去,檀郎看见却是要抽手心教训的。 润左还以为今日妹妹也会犯错,可看了半晌,却发现泽右今日竟没有犯偷吃的老毛病,只是总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手下没个轻重,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沾得满手汁水,擦了两回手。 眼看妹妹眼神不知往哪瞧,手下又捏破了石榴籽,润左不禁叫一声:“右女!你这是怎么回事?” 泽右吓了一跳,回过神,悄悄与姐姐耳语:“姐姐,我觉着元侍卫在看我呢!” “元侍卫?” 润左明显吃了一惊,探身朝楼上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角的乌羽氅衣,那是娘子前几日说早晚天亮,特意寻出来赐给刚来的亲卫元望的。 二楼是主人的寝间,娘子昨晚被钟响吵得了一日,夜半才睡下,醒来的时辰也要比平日晚些。 也正是因此,润左泽右两姐妹才会在这里剥石榴,元侍卫也还守在木栏前等着,她们一抬头正好能够看见。 看妹妹说元侍卫在看她…… 润左不太相信:“别胡说,元侍卫对娘子这样忠心,才不会在当值的时候偷看侍女。” 泽右焦急:“我又没有那样说!不是偷看,就是有时候会忽然盯我一眼!” 说着,她又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后的汗毛:“一下子冷冷的,怪吓人的。” “哎!你那手别乱摸……唉算了,别洗了,你去收拾竹簸,我剥了这半只就也差不多。” 润左看见妹妹的动作摇摇头,又嫌弃道:“谁叫你不听我的,入秋了还不肯加衣裳,可不是冷吗?你啊,别是看上了元侍卫,就开始发癫起来。” “姐姐!” 被戳穿的泽右瞬间脸红起来。 润左故意笑话她:“怎么?我说错了?唉,往日也不知是谁嫌弃太守太老了,心心念念往后要寻个岁数小的弟弟,怎的?元侍卫竟比你小吗?” 元望的打扮,加上满面络腮胡,看着少说也有三十往上,起码比泽右大一轮。 泽右被调笑恼了,也开始回击:“那又怎么样?总比你看上檀郎强!他天天打你的手心,你还上瘾了不成?” 润左又羞又恼:“你胡说什么?檀郎打手是为了教我们,你若是不做错事,他哪里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他平日里可和气的很!” 泽右:“哦,那你就被哄过去了?檀郎是娘子的人,还生得那样好看,哪里看得中你?” 润左扭身:“现在当然不行,我……可以等他,等他大了,老了,娘子不喜欢了,也是要送出来配人的,那时候我也愿意找他,他要是不想娶我也行,我也能与他生一个孩子,檀郎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泽右:“还可以这样吗?要是元侍卫的话,能给我孩子我也愿意!” 润左:“不行!你太小了!” 泽右:“我也没说现在嘛,既然姐姐你想生孩子,我肯定要等你生完,帮你把孩子养大,不然你一个人怎么生得了!” “是,咱们要错开生,这样以后姐姐也可以带着孩子一起照顾你。” “嗯,我先看姐姐生一个,要是太疼我就不生了,养姐姐的孩子,以后也给我养老!” …… 姐妹商量着日后,便又立时抛弃了短暂的争执,亲亲蜜蜜的端起石榴籽,朝回廊尽头而去。 二楼的苏栖,之前的确会偶尔看一眼小个子的侍女,却不是别的,只是顺便看看她有没有污了谢乔要用的石榴汁。 他其实无意多听姐妹之间的私话,只是他的耳力,天生就要比常人敏锐许多,两人又未加收敛,初秋的静谧清晨,每一句都清晰的如在耳畔。 泽右的少女倾慕,落在苏栖耳中,惊不起丝毫波澜。 他在等待中,反而随意想着这侍女倒是十分敏锐,年纪也不大,不知筋骨怎样,若是个可塑之才,倒是可以教导几分武艺。 阿乔是女子,身边若有得力的侍女护卫,也会更方便些。 也就是在这时,等待了半晌的苏栖,便听到了门扇内的细微动静—— 是谢乔起身了。 听到这动静的一刹那,什么润左泽右,便瞬间都从苏栖脑海褪了个干净。 他的眉目舒展,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安静的立在原处,又默默的等待倾听。 轻软的脚步声,这是阿乔踩上了轻便的软鞋走近隔间,隐约的水声,这是在更衣漱口,玉盏的清脆叮当,这是阿乔饮罢了清晨的蜜水。 世家贵女的晨起与晚歇一样细致繁琐,阿乔已算是干脆的,也会用先温水擦脸,按不同的时令以花汁浸面(今日应当是石榴汁),最后再用清泉水洗净,往后还有面脂粉黛,描眉梳妆,穿衣配饰…… 这时间不算短,但苏栖一点不觉焦躁无趣,甚至十分享受这样的等待过程。 打从七年前在谢府就是如此,他喜欢亲眼看到谢乔,也喜欢隔着门外,通过这样细碎轻微的声响,一点点猜想着谢乔此刻的动作举止。 正如同登上巅峰前路程才最叫人激动,苏栖也是在真正看到之前,就会从这样声响中开始欢喜期盼。 他在卫国贵为国君,众人拥簇,有数万军奴将他视作世间最英明的主君,愿意为他奋勇拼杀,献上性命。 但偏偏,只有在谢乔身侧,他才会觉着自己重新成了一个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直等到谢乔换好衣衫,坐在镜前开始梳妆之后,苏栖便迈步进了门。 谢乔从镜中看到苏栖,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倒是苏栖,仍旧守着亲卫的本分,只行至帘外便规矩的停下了脚步。 窗前仍是檀郎带着两姐妹在服侍,檀郎亲自动手,润左泽右还是跪坐在一旁,只先学着递些梳篦之类的物件。 看见苏栖之后,檀郎的动作便略微顿了顿,之后不易察觉的加快了速度,为谢乔梳好了居家的矮髻,便示意润左泽右一并起身退下。 离去之前,檀郎按着礼仪先对谢乔抬手下拜,之后又十分小心的对着苏栖的方向微微倾了倾身,才低头倒退着合上了屋门。 等人离去,苏栖行到了谢乔身前,近得与她能够一同照在镜中。 谢乔看着镜中的人小:“我怎么发现,檀郎像是有些怕你?” 苏栖道:“他可能发现了我的身份。” 谢乔面色一正。 苏栖也看着镜中的谢乔:“你说的不错,他的确是个细心的人。”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很聪明。” 隐隐察觉到了苏栖的身份,却并不深究,这样的分寸,的确称得上聪明。 谢乔回过神:“是,我一向觉着,檀郎的本事,只做一个奴仆实在是可惜。” 檀郎美貌温柔,通晓六艺,又是这样贴心聪慧,但只是因为出身,他所学的一切,却只能用来取悦主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苏栖对此却反而表现的十分平淡:“物尽其用罢了,他有这样的本事,才能留在你身边,怎么能算可惜?” 这也难怪,在苏栖眼里,连自己都是一般物化,何况一个檀郎。 谢乔心下叹息,也不与他多言,只是提起了正事:“姬天回城,只怕这驻仙楼咱们也待不了太久。”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3 首页 上一页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