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最后一层保险的意思,元朔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有万一,元朔癫狂起来,能将她抗在肩上,一路杀出王宫。 当然,谢乔还算小心,没叫自己走到这一步,元朔潜藏这几日,起到最大的作用,就是给姬天灌了药。 五大三粗的壮士,杀人熟练,灌药这种技术活却不太成,加上流云双手不便,姬天拼命挣扎,好好一盏茶,最终却只灌下了一半。 不过问题不大,谢乔方才出来前才刚刚看过,除非姜国的医疗水平能一夜发展几千年,否则姬天活是活不成了,运气不好,今夜就会死,意志力强点的话,还能多煎熬个两三天。 谢乔倒是乐意见着他多撑几天,低头动了动墨斗的额发:“正好,这几日里墨斗就留在章台殿,往后就说,姬天病中喜欢这孩子喜欢的不得了,让他亲自给姬天送走,之后继承王位也算是名正言顺。” 不知是被说话时惊醒,还是不乐意认姬天这个叔叔,席上睡得正香的墨斗忽的哼唧了两声,似要下一刻就要闹起来。 谢非见状撩起衣袍,眼疾手快的盖住墨斗,又顺手拍了几下。 肉乎乎的小娃娃翻个身,就这样双手揪着谢非的衣摆,重新沉浸在了美梦中, 谢乔奇怪的看了看谢非熟稔的动作,多少有些诧异:“谢宗主竟还会抱孩子。” 怕吵醒墨斗,谢非压低了声音:“你像这般大时,我也是抱过你的。” 谢乔便立即露出了沉默的抗拒神色。 谢非平静的看着她,却仍旧坚持的开了口:“阿乔,我的确对不起你母亲。” 他曾经是有机会与朝霞夫妻和睦的。 那时候,谢非还是谢氏莳花弄草,逍遥事外的谢二郎,偶然进宫,与花墙惊鸿一撇看见朝霞公主侧颜,便惊为天人,立志非卿不娶。 为了朝霞,他放弃往日闲逸,从兄长手中夺下宗主之位,接受了姬辛的条件,将谢氏的三成田产充做聘礼,终于尚得佳人。 朝霞生性纤弱,两人成婚之后,他诸多讨好殷勤,朝霞却总是愁眉不展,如同胆怯敏感的雀鸟,对周遭的一切都抱着生疏戒备。 直到朝霞有孕,谢乔出生,襁褓中稚嫩惹人的女儿,才渐渐融化了朝霞沉重的心防。 那一段时间里,他们夜夜都在一处,欢喜于女儿每一分细小的变化长进,也会在整夜安抚了啼哭不止的婴孩后,顶着眼底的青黑相对担忧—— 简直如同烟火之中,最寻常又默契的寻常夫妻一般。 那也是谢非记忆中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偏偏阿乔不到周岁时,他却意外知道了朝霞幼时与王上姬辛的不堪往事。 这事于他如晴空霹雳。 谢非不愿接受这事实,在他心里,朝霞公主合该是明月一般纯洁皎然,不容亵渎的神女,而不是被同父兄长自幼玩弄的玩物禁脔! 谢非觉得朝霞长公主欺骗了他,还疑心妻子仍旧与姬辛牵扯不清,连他的一见钟情,都是她蓄意的谋算勾引。 这样的怀疑,让谢非在质问之后,选择离家出游。 平心而论,他并没有离去太久,不过一年,次年大节,他便又重新回归了谢府昭苑。 这一年的游历,让他想清楚了自己的心,他仍旧是爱慕妻子的,不论真正的朝霞是什么模样,在他眼中,都仍旧是那惊鸿一瞥,神女一般的公主。 但这一年的迟疑,朝霞便已永远的对他合上了心中的大门,自此之后,夫妻相敬如宾,终成陌路—— 更甚至,阴阳永隔。 想到朝霞的死,谢非也难掩痛苦的合上了双眸:“我没料到,朝霞竟会自缢。” 谢乔冷冷的看着他:“ 你自然不知道。母亲早就想死了,她从嫁给你的那一日开始就想过自尽,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努力活着。” 谢非面露震惊。 谢乔:“谢宗主,你既什么都不清楚,当初就不该招惹她,若非你一意求娶,母亲原本不必死。” 就在谢非“一见钟情”之前,先王后原本都已安排了人手,打算暗中将母亲送去齐国,寻一处安全僻静的地方,让她无人打扰,安安静静的渡过后半生。 听了谢乔这一番话,谢非久久无言,半晌,才终于低低道:“若我未与朝霞成婚,便不会有你,朝霞曾说过,对她来说,你便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谢乔神色更淡:“我宁愿自己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 先是让她知道了拥有世间最好的母亲的滋味,再瞬间剥夺,远比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更为残忍。 若是能选,她宁愿自己从未穿越,干干脆脆的死在医院的事故中,换来长公主的活。 朝霞不必是公主,也不必是母亲,她就是天上的一片云,谷底的一束花,自然的生,自在的活,不需被任何珍宝自缚。 ————— 她没有再给谢非多言的机会,站起身,叫来檀郎抱走墨斗,便微微颔首,转身告辞。 他们之间,当利益相同的支持者就够了,很不必再论这可笑的“父女”之情。 殿内姬天仍在痛苦的怒骂□□。 莫名的与谢非提起母亲,谢乔的心情原本就不太好,听见这样难听的噪音,心情不禁更差,恨不得立即就让元朔去给个干脆,让姬天永远叫不出来。 不过几息之后,谢乔到底还是压下了自己这冲动,最终也只是让断掌去毁了姬天的喉咙,顺道再熬些天仙子,等天亮再给他灌下。 明日王上“急病”的消息传出去,或许会有人来瞧,原本也就不该叫姬天再有机会出声。 元朔在这时忽的冒了出来,有些迫不及待:“姜王死了,某是不是能回卫国去?” 因为元朔的身形外貌都太过显眼,怕之前有见过的宫人还记着他,这几日里,元朔都一直藏在章台宫低矮的廊庑中,实在是憋坏了他。 因此谢乔此刻也很体贴的点了头:“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走都成。” 元朔闻言立即畅快的笑起来,转身走了两步,才又想起什么般,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巧的锦盒:“王上走前给我的,说等某走时再给太子妃。” 谢乔有些诧异的接过:“这是什么?” 元朔毫不遮掩:“某瞧过了!是王上随身的玉佩!” 苏栖在卫国时随身带过的玉佩?走时不给她,却故意留给元朔转交。 这算是,特意给她留下的惊喜? 谢乔有些好笑的接过。 安置好一切,章台殿便也渐渐平静下来。 等元朔也离去后,润左泽右姐妹熄了远处的火烛,夜幕之中,便更显静谧。 谢乔在这静谧之中,就着昏暗的烛光,与流水般的月色,缓缓打开了锦盒。 的确是一块十分光滑莹润的玉璧,一面净白如脂,另一面却是墨色,如同水乳交融的阴阳两端。 玉璧两面皆有刻字,白面是“乔”,墨面是“栖”。 只看着这方玉佩,谢乔便仿佛已然想到了,当初离去之后的小七,是如何随身带着这表面刻着自己的名字的玉佩,却在贴身的另一面,偷偷的刻下了一个乔,在无人时静静的陪伴摩挲。 小七故意将刻着两人名字的玉佩留给她,是不是也想让她时时戴着,不要忘记另一面的苏栖? 谢乔面带微笑,手下轻缓,缓缓摩挲这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栖乔。” 苏栖的名字不论哪个字,其实都不能是一个好名,奚者,奴仆也,而栖栖,又是惊慌难安之意。 栖栖失群鸟,终于寻到了可以栖身的乔木,空荡的乔木,便也因为鸟儿的憩息,获得了难得的鲜活与安宁。 这两个字凑在一处,便瞬间变得动听贴切,完美的契合了谢乔与苏栖。
第50章 谢乔为姜国王太后第三年, 卫王苏栖亲率于兵壮十万,于龙城虎视眈眈。 姜太后闻讯,点卢氏卢陵为将, 发兵河西。 就在诸国都以为, 卫姜之间又将有一场大战时, 两国联军反手攻韩,南北夹击,势如破竹,不出一月,两军兵临韩都,城郭失守,韩君献国称奴。 韩境尽归姜,平阳、定安、河西三城归卫, 姜太后谢乔亦亲临韩都, 与卫君共议姜卫之盟。 期盼了许久的重逢, 谢乔当然是欢喜又迫不及待的,但这样两国会面的隆重场合,她身为姜太后, 却不能大咧咧的直接冲进来。 谢乔身着朱玄两色的襢衣,在众人拥簇中, 踏着悠扬的礼乐《云门》,脚步沉稳,风姿端肃, 中间还要拂尘洒水,单是从韩宫大门走到会面的正殿这点距离, 就按照礼仪, 一步步的足足行了一刻钟。 唯一让人安慰的, 就是韩国的王宫要比姜宫小了不少,屋舍更低,殿内支撑的圆柱都更多,以谢乔的眼光,甚至都还不如谢氏的昭苑,要不是这样,还得耽搁更久,只怕小七该等不住了。 谢乔一面严肃迈步,一面胡思乱想的出神,才刚刚想到这儿,面前便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骚动与声响—— 是苏栖亲自迎了出来。 韩国长于音律,一支《云门》奏到此刻,管弦之声依次停歇,只余编钟的清远声音,空旷悠扬,余音不绝,带着宿命般的震撼恍惚。 在这样的背景声中,谢乔便也不知不觉的停了脚步,只抬眸注视着越行越近的苏栖。 这是谢乔第一次见他身着卫国的君王服冠,白衣间裳,被体深邃,衣袖收起,垂在膝盖,腰带上镶了琥珀透犀,紧紧的束在腰间,更衬出了他的唇红齿白,身姿修长。 只分开了两年,苏栖的变化并不大,只是谢乔见多了胡服短打,护卫打扮的苏栖,第一次见他典雅华贵的王君服冠,难免有些新鲜的陌生的气质。 但苏栖越近,这隐隐的陌生感便也随之一点点的消弭。 什么华服衣冠都渐渐褪去,谢乔眼中,最后只剩下一双的琉璃般澄澈双眸,幽深如墨,却又满满当当,除了她,再容不下其它、 分明仍旧是她的苏栖。 苏栖紧紧盯着谢乔,简直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单看他急迫的神情与脚步,似乎是要径直冲上来一般 但事实上,众目睽睽之下,苏栖顾忌着谢乔名声,最终却仍旧控制自己,只是停在了三步之外,守着分寸,沉沉叫了一声:“姜太后。” 这样协定同盟的大事,谢乔身后自然也带了姜国史官,见到这幅情状便暗暗点头,心下已经默默记下了一句卫君趋步相迎,执礼甚恭,打算伸手掏出竹简先记下—— 紧跟着,便又听见自家太后面带轻笑,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声:“小七。” 史官手心一顿,看一眼卫君毫不介意,甚至满面欢喜的模样,便收回了掏笔的动作,想了想,又微微后退一步,朝着编钟的声响挪得更近了些,满面端肃。 史官自有风骨,当秉笔直书,不过……若是他压根没看见听见的东西,自然也不能臆想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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