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翊深吸一口气,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事到底还是他的错,婉妘见过良娣后并未大肆宣扬求娘家帮忙,也未要良娣落胎,已是体面至极。他不该再要求什么的,可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却是失落至极。 是他对不起她,上一世叫她难过,这一世还叫她难过。 “好,我明白了。”他胡乱点了点头,脚步凌乱着往外去。 婉妘松了口气,直起身,仍跪坐在地上,双目失神看着前方。 春雨进门,将她跪着,急忙将她扶起来:“地上凉,娘子快些起来。娘子这是何苦呢?何必与人闹得这样僵?” 她没说话,心中空洞一般难受。 “娘子这般,只怕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 “你下去吧。”她不想听,也不想再管什么往后。如今她都已喘不过气来了,还有什么心思管往后? 这样挺好,相敬如宾有什么不好的? 她以为闻翊是答应了,往后便能如此了,谁知不出两日,他又来了,在府外等她。 春雨见她眉头紧皱着,急忙劝:“娘子上回话说得过了些,此时殿下给了台阶,娘子不若顺着台阶下,上回的事也就算过去了。” 她没说话,收拾齐整往外走。 马车停在侧门的榆树下,她上了车,瞥了闻翊一眼,等着人开口。 “昨日我已想过,确实觉着如此不妥,若叫旁人知晓,定会叫你没了面子。故而,昨夜我已叫良娣将胎落了。” 婉妘骤然拧眉:“什么?” 闻翊牵过她的手:“我们的孩子仍旧会是嫡子。” “你!”她当即挣脱,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低声痛斥,“那可是你的亲骨肉!” 闻翊微怔,他并未想这样多。 良娣私自倒掉避子汤,又一而再再而三不顾他的警告去寻婉妘麻烦,他早就有所不满,此刻让良娣落胎,也不过是给一个教训罢了。 “你好狠的心!”婉妘一把推开他,提着裙子跑下马车。 他立即追上,将她抓住:“你说孤狠心?若不是你一直因此耿耿于怀,孤何至于此?” “我说了,我并不怨恨她,也不怨恨她的孩子,我并未耿耿于怀!” “若不是耿耿于怀,为何要说那一番话?”他将婉妘抱住,“我知晓是我错在先,可现下孩子也没了,你还要和我闹吗?” 婉妘痛哭不止,喃喃不停:“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往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你走!”婉妘又推他。 他有些恼了,实在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低声斥责:“崔婉妘!为让你开心,孩子也落了,你现下到底还再闹什么别扭!” “因为我?因为我……”婉妘双眸含泪,连连点头,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闻翊恼火,没有再追,拂袖离去:“孤倒要看看她要闹到几时!” 她什么也没听见,只边哭着边一个劲儿往自己院子里跑,没跑多远,突然有人将她拦住:“娘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让开!”她狠狠推开侍女。 侍女往后跌了几步,上前又拦她:“娘子,奴婢也不想为难您,只是老夫人请您过去。” 她看侍女泫然欲泣,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停下了脚步:“走吧。” 不必多想,定是方才那一遭被谁看去了,让祖母知晓了,又要来寻她麻烦了,可她装也不想再装一下,面对祖母的质问,也不再想解释什么。 “我是对闻翊不敬,要罚便罚吧。” “我看你是疯了!直呼太子名讳,你究竟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罚我跪祠堂,让我下大牢,砍了我的脑袋,想如何随便你们。”她抬着头,面无表情。 老夫人更气了:“好好!就如你所愿!将她给我关进祠堂!不许送饭不许探望,让她在老祖宗跟前好好忏悔!” 婉妘面无波澜,缓缓起身,自己朝祠堂走去。 侍女跟在她身后,不知如何是好。 进了祠堂,她自己关了门,将人赶了出去:“我已到了,自己跪着就是,你们不必跟着。” 侍女面面相觑,未敢多言,只应一声是。 祠堂门窗紧闭,香火缭绕,冲得人头脑发胀,她闭了闭眼,静静跪在牌位前,鼻子都未皱一下。 事到如今,或许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她冲动,此刻或许已嫁去了国公府,若不是她贪心,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公爷心里便这样难受,若不是她任性,陈良娣的孩子也不会就这么没了。 她抬看,看向房梁上挂着的垂帘,忽然觉得是时候解脱了。
第50章 季听雪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崔府时, 天已暗了,他摸了摸怀里的籍书,从树上跳下来, 往婉妘院里去。 院中并未点灯, 想来已是睡了,他没犹豫,从窗口蹿了进去,绕过屏风到了床边, 却没瞧见人。 他微微皱起眉头。 近日也未听闻有什么宴席,应当不会是出门了吧?难道是又被罚抄经书了? 他轻手轻脚又从窗口出去, 他不知来了崔府多少回, 早就摸清了,轻车熟路便寻到崔家老夫人的院子。 可老夫人院子里的灯也熄了,婉妘若是被罚在此朝经书,厅里定会亮着的。 到底是去哪儿了?他有些心慌了。 他跳上院墙,在崔府到处寻找, 没走几步, 便见有人鬼鬼祟祟,仔细一瞧, 是崔家二娘子。 这样晚了, 这是要去哪儿?手里还提着食盒? 他直觉不对, 悄悄跟了过去。 一路跟至祠堂,见里头灯火通明,他才恍然明了:难不成是被罚跪祠堂了? 祠堂外有人守着,但天晚了, 守着的侍女都靠在墙边睡着了,一路畅行无阻。祠堂里的灯昏暗着, 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来。 二娘子左右打量一眼,轻轻推开门,里头景象暴露无遗。 婉妘在房梁下吊着,不知吊了多久了,脸色已涨紫,看不出往常的清秀。 季听雪心中大骇,上前一个手刀,将人砍晕,抽出匕首快步冲了进去,将梁上垂帘一把割断,接下轻飘飘垂下来的人。 “婉妘!崔婉妘!”他又急又气,拍了拍那张紫红的小脸,又重重掐住婉妘人中。 “咳咳……”微弱的咳声传来,怀里的人眼皮子动了动。 季听雪喜极而泣,来不及多说什么,一把将人抱起,匆匆往祠堂外去。 他没有犹豫,跳出院墙,一路朝着石府奔去,跃进石纯院子,一脚踢开石纯房门。 石纯才睡着,猛然被吵醒一肚子火正要往外发,一起床,却见季听雪怀里抱了个人。 人脸虽被他护着,可脖子上的勒痕却是挡也挡不住。 “这这这……”石纯瞪圆了眼,话都不会说了。 “有没有空房和大夫!”季听雪急声问。 “有有有。”石纯说着往门外引路,“空房在这边儿,你先带她去。府中的侍女有会医的,我这就叫侍女去请。我院中有通房,侍女隔着帐子,不会瞧见什么。” 季听雪跟出去,几乎是跑向空房:“好,多谢。” 一进门,他立即将人半放在床上,轻轻拍着她的脸,小声唤:“婉妘,婉妘。” “小……”婉妘抬起迷迷蒙蒙的眸子,要开口说话,可已发不出声儿了。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先不说话了。”季听雪眼泪砸在褥子上,紧紧将人搂进怀里,和她贴着脸,“莫怕莫怕,大夫一会儿就来。”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裳,眼泪不停往下掉。 “哭什么?”季听雪捧着她的脸,眼中含泪,笑着看她,“该哭的是我,你快将我吓死了。” 她抬眸看着他,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嘶哑着嗓子,慢慢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季听雪泪如雨下,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没有啊,我没有不要你。” “大夫来了,先让大夫看看吧。”石纯声音从外传来。 季听雪吸了吸鼻子,将怀里的人搂好,仰了仰头道:“让人进来吧。” 侍女立即提着医箱进来,隔着帐子给婉妘探了脉。 “如何?”人手一挪开,季听雪立即将婉妘的手放回帐子里。 “娘子忧思过度,肝气郁滞,往后应当少思多动,着以药膳。” 他点点头,微微掀起一些帐子,只露出婉妘脖颈:“那嗓子呢?” 侍女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眼:“想是有淤血,再等两日,若是还没还,喝些活血化瘀的药便好。” “好,你退下吧去开药吧。”他将人遣走,又垂头看向怀里的人,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理好,接着解释,“我知晓你不肯和我走,便想着将你敲晕后带走。这几日正是在忙这些事,你看,我连籍书都办好了。” 他从怀里摸出籍书,拿给她看:“要想往外走,肯定得先做好打算,并非是不愿来见你。” 婉妘看着籍书,眼泪又往下掉。 “怎么又哭了?”他将籍书放在枕边,垂头在她发顶上亲了亲,“跟我走吧,崔婉妘,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跟我走吗?” “他们怎么办?” “他们自有应对的方法,总不会干坐着等死,你替他们担心做什么?” 婉妘没说话了,过了很久,点了点头。 他弯起唇来,牵着她的手在唇下贴了贴:“今晚在此休息一夜,我们明日就走。我都计划好了,我们往北边去。本想着骑马去的,可你现下虚弱,咱们只能先坐车,等你稍好一些了再骑马。” 稍干一些的眼中有渗出些泪来,滚滚落在他手上,他叹息一声:“果真是水做的,眼泪怎么这样多?” 婉妘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笑着凑过去,蹭蹭她的脸:“还是笑着好,莫哭了。” “我……”婉妘眨眨眼,“我方才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难看死了。”他比了个鬼脸,“就像这样。” 婉妘落寞垂眼。 他轻声道:“往后不许再这般了,多难看啊。” “那若是服毒呢?” “服毒整个脸都是黑的,得多吓人,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投湖呢?” “投湖身子都要被水泡发,还要被鱼咬,也不好看。” “割腕呢?” “血流一整地,不得将人吓死?” 婉妘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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