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郎站起身,椅子发出呲啦响声,他深深看了眼顾南言腕上的红色手串,然后转头往楼上客房走去。 李高炎惊恐地看着远去的王七郎,终于缓过神来对方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这苏紫萍,果真不守妇道,趁他关禁闭的功夫,又勾搭一个! 念着还要乘坐张二的马车,李高炎硬生生把骂人的话憋回去,抠住桌角的指尖却隐隐发白:“刚才是我一时情急…张兄、顾…顾兄莫怪。” 顾南言自始至终没给李高炎一个眼神,喝完最后一口汤,对张二道:“多谢款待,顾某先行告辞。” 人都走了,张二痞也没了吃喝的心思,摇摇头跟在顾南言身后一并上了楼。 只剩李高炎一人留在大堂。 许久,拳头砸在桌面上,为本不平整的桌面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坑。 · 行至河间府,张二痞迫不及待将李高炎放在一家酒楼门口,头也不回跟着王七郎去了王家。 李高炎再没脸跟着,逛了一圈找了家便宜酒楼,订了间大通铺,整日和各地来的书生吟诗作对,揣测题目。 顾南言则住进了酒楼雅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备考。 不知从何时起,书生之间流传开一种说法,说此次秋闱的主考官齐太傅,偏爱骈体文,讲究整齐对仗,韵律和谐,辞藻华丽。 消息是从布政使家传出来的。据说布政使大人的嫡长孙的满月宴上,小寿星之母以其弟的文章请齐太傅评鉴,就当讨个彩头,太傅过目之后,给出两字“甚美”。 小寿星之母的弟弟,便是那王家七郎。 消息一出,书生们临时抱佛脚,疯狂练习对偶句,譬如妙极生知,睿哲惟宰;又如荣华难久居,盛衰不可量…哪怕是简简单单一句我好紧张,都要说成“觉迷途之未远,忘前路之疏离”… 就连张二痞都专程派小厮告知顾南言,要他在考场上务必用骈体文答题写文章。 对此顾南言半信半疑。 那日山长到访,曾与他提起齐太傅工部出身,靠兴修水利起复,曾任天子的算学老师,妥妥的实干家一枚。 怎么会喜欢工整繁复的骈体文? 而那句“甚美”的评价,更像是随口称赞之语。 思及此,顾南言心中有了权衡。 没几天就到了上考场的日子。考生们着轻薄长衫,在贡院门口排好队,等待衙役们检查。 顾南言同翰辰书院的学子们站在一处,即使和众人穿一样的衣物,气质却十分突出,清俊淡雅鹤立鸡群,引得众监考官频频注视。 “这是我娘做的烀饼,我托酒楼老板温过,给诸位同窗尝尝!” “我正好没吃早饭,多谢李兄!” “好香!多谢李兄!”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感谢声,是李高炎在一个一个地送烀饼。 转眼间便走到顾南言面前,脸上堆着笑,“顾兄,听说你起得早没吃早饭,请你吃烀饼,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顾南言垂眸盯着李高炎手上的两块烀饼,并未伸手去接。 张二痞一边嚼烀饼一边说:“顾兄,他也是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挺香的。” 再看旁边的王七郎,先是勉为其难尝了一口,随后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李高炎见顾南言未动,一把将饼塞进顾南言手中,又去前面继续发了。 周围翰辰书院的同窗们几乎人手一块李高炎给的烀饼,有的放进食篓留待考试时再吃,有的像张二痞一样,已经快吃完。 顾南言手里的烀饼既没有吃,也没有放进食篓,就这么在手上拿着,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李高炎归队后,身后几个同住大通铺的秀才窃窃私语—— “李兄,瞧那顾南言不可一世的样子,为何要送他烀饼?” “就是,一个吃软饭的乞丐罢了,你真心对他,他只会拿你的好心当驴肝肺!” 这几个秀才都不是翰辰书院的学子,而是来自河间府所辖州县的闲散秀才,听信了李高炎的误导之语,认为顾南言无甚真才实学,只是靠容貌投机取巧的小白脸。 李高炎笑意不减,脸上透出一股憨厚老实的诚恳,“都是同乡,出门在外总要有个照应。” 这么说着,眼光却不自觉瞟向顾南言和王七郎的方向,更确切地说,是两个人手里的烀饼。 名落孙山?趁早别考?不如回家? 他倒要看看,最后名落孙山的是谁! 孔夫子在上,有十余人都吃了他的烀饼,万一有一两个拉肚子的,那也纯属偶然,跟他的烀饼没有关系。
第45章 考试分三场,每场三昼夜。 众学子进入号舍后,监考上锁,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这场考的是八股文,题目选自四书五经,是三场考试里难度最低的,只要认真温书,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拉不开太大差距。 偏偏就是这样一场考试,有人出了岔子。 日头升到正中,顾南言答题渐入佳境,忽然一声噗嗤声打破了考场的寂静,好似平地起了一声雷,随后噗嗤不断,紧接着阵阵浓烈的恶臭味自后右方传来。 几秒钟的功夫,粪臭味如龙卷风席卷考场各处。 “勿喧哗!”监考官一声怒喝,喝止了一连串的好奇唏嘘,以及探脖子张望的视线。 随后整齐的踢踏声汇集一处,是官兵们前去处理问题。 再然后,几个官兵抬着一个考生向外走去,行至转角处,一道紫红色的衣角无比清晰地映入顾南言的视线。 “啪”—— 袖子带倒了两只毛笔,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顾南言瞳孔微缩盯着官兵远去的方向。 那角紫锦色的衣袍,近几天总在他眼前晃,是张二痞。 路过拐角处时,张二痞似有所查,两根手指无力地朝顾南言的号舍方向晃了晃,在顾南言的眼中留下一道虚弱的残影。 粪桶也被官差们抬了出去,所经之处考生们纷纷掩住口鼻,甚至偶尔传来一两声“呕”地声响,不知道谁吐了。 号舍内配有床褥及粪桶,吃喝拉撒都要在窄小的屋内解决,哪怕是发生火灾,号舍也绝不可能开门,除非考生主动放弃。 而如果选择外出如厕,那么试卷上就会被标记上记号,代表此考生考试期间去过茅房,这样的试卷主考官基本不批的。 也就是说,不管张二痞还会不会回来,都相当于放弃了本次科举。 ——“顾兄,李兄的烀饼不错,你不吃就便宜我了!” 早上张二痞从他手中抢烀饼的场景历历在目,张二痞也只吃过李高炎的烀饼。 时间不等人,直到脚步声消失不见,顾南言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又继续投入到答题当中。 无独有偶。 也就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熟悉的粪臭味再次传来,只不过没有刚才那么浓郁,也没有听到响亮的噗嗤噗嗤声。 顾南言拧着眉,手掌渐渐捂住口鼻。 这回的气息,明显是从他隔壁传出来的,虽没刚才的气息重,臭气却直轰他脑门。 而他隔壁,正是王楚越王七郎,和张二痞同样吃了李高炎的烀饼,只不过吃的没有张二痞多。 王七郎是有真才实学的,不会像张二痞那样弃考,于是这臭味,便在整座贡院上空飘荡了三天之久,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 一般来说,考场第一天不会有考生行拉撒之事,大家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进了考场,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生怕影响作卷答题,像这样一个上午出现两次粪臭味,可真是稀罕。 觉得稀罕的人里,自然不包括李高炎。 李高炎这会儿正暗自得意。 他所在的号舍,看不到张二痞和王七郎的位置,照着所下泻药的分量猜测,被拉出考场的那个,定是顾南言无疑。而一刻钟后出现的那股粪臭,定是王家七郎。 足以使三匹马拉稀的巴豆粉,不只能让顾南言弃考,估摸着后两场考试根本恢复不过来。而那王楚越,就算强撑着答题,精力必然跟不上。 一下子干掉两个劲敌,李高炎春风得意,似乎已经对看到红榜上题有自己的大名,而顾难言和王楚越只能痛哭流涕的情景。 连带着手下的毛笔都挥舞得更快了些。 空气中的味道怎么能叫臭味呢,那是引领他通向举人之路的迷迭香。 · 九天七夜考完三场,顾南言收好东西,于漫天臭气中两袖清风而来。 路过人群,大家纷纷捂住口鼻为他让路,小声议论原来第二个拉肚子的倒霉蛋竟是这样一位光风霁月的公子。又有人说他算什么公子啊,不过是个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罢了。 于是又引发一轮热议。 直到王七郎脸色蜡黄地捂着肚子从顾南言隔壁的号舍挪动而出。 王家七郎惊才绝艳,是河间府年轻一辈的翘楚,众秀才将掩住口鼻的手掌拿下,正欲同他打个招呼,一阵更加浓重的臭味直扑脑门。 “呕”声一片。 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现在看来,第二位拉稀的仁兄并非那个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而是他们敬佩不已的王楚越。 王七郎精神不济,没空搭理闲散人等,只一步一步往前挪,即使浑身恶臭,依然有愿意结交的,主动搀住他往贡院外走。 还有不少人忍着臭味向王家七郎打探此次策论题的题眼,毕竟是被齐太傅点评过文章的人,总能猜对几分吧。 王七郎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王某心有余而力不足,能把试题写完已是强弩之末,实在无心思考,莫不如问那位顾公子。” 说着,手指头勉强抬起,指向前方五米远顾南言的背影。 “他?他不是乞丐出身吗?” “就是啊!王公子你莫要说笑,打发我们几个去跟叫花子讨学问?” 王七郎斜入鬓的剑眉拧成一个大疙瘩,“…谁跟你说他是乞丐?他来自山西绍阳府,曾考过秀才头名,是翰辰书院赵山长最得意的弟子…” 问话的人张了张嘴,不敢置信。 周围的书生也都神色恍惚,这跟翰辰书院李秀才说的是一个人吗? 到底王七郎的话分量大,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快走两步追上顾南言,拱手抱拳后向其询问考试题目。 在顾南言看来,考完试对答案情有可原,只是他低调惯了,为何都来问他?他回头看了眼,眼圈发黑的王七郎越走越近,似乎也想听他讲解一番。 之前听书生们聊天对答,有几个人学问还算不错,顾南言本身并不排斥和众学子交流,有交流才能有进步。 一番讨论后,好几个人恍然大悟,或惋惜、或惊呼写偏了,就连王七郎都恍了一会儿神,不得不承认,顾南言抓题眼比他抓得深。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0 首页 上一页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