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全然不觉百姓的力量会这般单薄。 她甚至妄想那些示威者能与皇权分庭抗礼。 是她太天真了。 天真得可笑。 “小姐。”喜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唤道。“你睡了吗?” 奚音应声:“醒着。” 闻此,喜玲走了进来,“姑爷殿下同我说,你应当没睡,遣我来陪陪你。姑爷殿下很担心你。” 林梧还是了解她的。 奚音坐起身,靠在床头,浅声道:“我还好。” 她招招手,喜玲走了过来,坐在床沿。 奚音揽过她,与她额头贴着额头,感知她的体温。 喜玲喃喃道:“小姐……” 奚音莞尔。有喜玲陪在身侧,她安心许多。 “无妨。” “小姐,别难受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日,共有五名百姓被当场刺死,受伤的百姓也有十七八。 五名百姓的尸体被挂在宫门墙头,吊了七日,曝晒风吹,以儆效尤。 那日之后,京都城上笼罩着一片阴霾。 人心惶惶,在街上碰到都不敢多言。 分明是生机勃勃的春日里,永宁城却是处处萧索之景。 在那黑暗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亮大抵是,经得此事后,不少朝臣终于从混沌中惊醒,看清了平和假象下的暴政,向林梧递来了拜帖。 来与林梧论政的人越来越多,反倒为这府邸带来了些许热闹。 瞧着意气风发的群臣,奚音也慢慢重获了希望。 —— 转眼入了五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暖。 又是一日早朝。 “近来民心涣散,此前……”白泾瞥了林祁一眼,“宫门之变引发诸多异议,现下京都城内,一派肃杀之感。臣以为,当早立太子,以稳民心。” 立太子。 早几年便时常有人提起,皇上多以皇子们年纪尚轻为由一一驳回了。 他不愿立太子。 太子的存在犹如一柄悬在头上的剑,一面不断提醒他,他老了,该让子孙继位了,一面又令他不安,那些皇子们是否会想当即就继位? 时下,几位皇子均有长进,且年纪都很适宜,确实是到时候了。 听得白泾的提议,皇上没有立即回复,只是冷冷地睨着他。 他心知肚明,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大殿中静默时刻,所有人各怀心思。 有人默契地等着接棒进谏,也有人眉头紧锁,觉出不妙,还有人漫不经心,无所谓。 良久,皇上掀起眼皮,懒懒问道:“白相既然提起,莫不是心中早有人选?” 料到皇上会如此发问,白泾拱手,低眉顺眼:“禀皇上,臣对几位皇子均是钦佩,却也只是远观而已,臣瞧着每位皇子都是极好,不敢妄言。只是,臣想来,太子以仁德知名,以平近日来的民怨,维稳民心。” “仁德。”皇上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他手一抬:“薛少傅,你是几位皇子的老师,以你对几位皇子的了解,认为谁更能担得起‘仁德’二字?” 薛少傅出列进谏:“微臣有幸与几位皇子都相处些时日,细看来,各位皇子各有千秋,就年纪而言,更适入主东宫的当属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二皇子爽利,四皇子张扬,五皇子性子温和,待人和善。” 性子温和,待人和善。 不正与白泾的“仁德”相呼应吗? 薛少傅看似挨个都夸了一遍,实则给出了他的答案。 眸光浮浮沉沉,皇上面上不动声色。 他又唤了几位老臣答话,一人一个说法。 出乎皇上意料的是,整体竟以林梧呼声居高,不少臣子都对其赞不绝口。 皇上虽然素来知晓朝臣们认可林梧的学识,但林梧性子孤僻,不与人交好,怎么笼络朝臣呢? 对于大家的谏言,皇上均是不置可否。 立太子不是件小事,他还需多方权衡。 而且,他心中早已有最为合适的人选。 退朝后,李公公又来寻林祁。 林祁已经习惯了被单独留下来谈话。 这一回,他抵达御书房时,皇上不复往日里的闲情惬意,没有在写字,而是正襟危坐等候他的到来。 “祁儿,你对晨间一事如何看待?”皇上神色凝重。 事关太子之位,林祁自然明白皇上留下他的意思,必然是有意栽培他。 这分明是梦寐以求的事,可林祁在听到后竟没有一丝心潮澎湃的感觉,而仅仅是恍惚。 他忽而记起,四年前,皇上第一次同他说起立太子的情形。 皇上:“祁儿,虽然你年纪尚浅,但你学识丝毫不输你的哥哥。你可肖想过成为太子一事?” 初初听得,林祁当即感受到皇上的看重,惊喜得恨不得绕着宫殿跑上三圈。 随后,皇上就交给了他缉拿池霖一任。 不得不承认,当年,他便是被“你可肖想过成为太子一事”所蛊惑。 他自然晓得池霖一事疑点重重,可彼时,皇上说什么,他都是一心相信的。 他也的确按照皇上所说的去做了,那之后,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没错,是噩梦。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看清,那并非一场美梦,而是噩梦。 如今再听得这相似问题,他学会了淡然处之,“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兹事体大,当多加考量,现下,儿臣并无想法。” 走出御书房时,他心如止水,平静得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走在漫长的甬道中,漫无目的,只是向前。 就这么走着,走出了宫门。 待他有所意识时,已经站在了迎星坊的门口。 迎星坊已好几日都没演幕戏,生意淡去不少,正在用膳的人不多,整个酒楼都略显空荡。 “我来找你们二掌柜的。”林祁同迎上来招呼他的小厮说道。 小厮领着他上了三楼,通传后,就先离去了。 偌大的雅间内,只有林祁与奚音,二人坐在圆桌对面。 林祁未开口时,奚音就也不开口,室内弥漫着一股尴尬氛围。 “小侯爷不在?”到底还是林祁主动发问。他还好心地替奚音斟了茶。 戒备地瞧着他,奚音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她之所以还愿意听听林祁要说什么,完全是因,那日,她瞧见了,制造混乱的是林瑜,不是林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祁也是这场事变的受害者。 至少,据她得知,现如今,在整个京都,“四皇子”的名声已经臭了。 众人皆知,四皇子暴虐无常。 “就我们俩……”林祁想说什么,只说了一半,忽然顿住。 他没了往日里张扬恣意的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从璞玉变成了石头,丧失了原本的光泽。 奚音打量着他,又“嗯”了一声。 林祁半低着脑袋,恹恹的。 若还是相恋时,奚音定当会感到怜惜,她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可如今,他已不是值得她怜惜的人了。 “我……”林祁欲言又止。 奚音耐不住,蹙眉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从前,林祁遇到不爽快的事,都会同池青分享。 “父皇今日夸奖了五弟,却是没夸我。” “今日又被二哥骂了!” …… 诸如此类。 在林祁看来,池青虽说年纪不大,却很有想法,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既会温柔地宽慰他,也会为他出主意。 既能在事上帮助他,也能令他安心。 可惜,彼时,他以为她不过是一般人,现下才知晓,这仅是池青。 “没什么。”林祁垂眼。 奚音审视着他,好一会,她施施然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当年,你可是受了你父皇的指使?” 林祁没答话。 沉默,便说明了一切。 瞧着林祁这突如其来的示弱,奚音颇有些无奈。 在她眼里,他们早就不是能够倾诉衷肠的关系,深以为林祁这般来找她,并不应该。 她再道:“你既然早就做出了选择,又为何摇摆不定?” 林祁依旧没答话。 这些事,他不想面对。 说了这么多,对方都无甚反应,奚音没再开口,只是捏起杯盏,送了口水。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枯坐了好一会,林祁才灰溜溜地走了。 站在窗边,奚音目送林祁的马车远去,尔后怔了许久。 她的身影映在窗户透过的光里,很是单薄。 —— “报——” 如常的一日,一封八百里加急信从云水传来京都。 紫宸殿。 来报的卫兵单膝跪地,拱手向皇上禀告:“……汴金此番攻城来势汹汹,云水将士不敌,请求粮草、兵士支援!” 殿中哗然。 汴金向永宁开战了。 一直以来,汴金与永宁的关系十分微妙,两国毗邻,在过去的若干年间都是互通友好。 一切的转折还在四年前。 皇上再起征途之野心,想要趁汴金东侧受敌时,趁机以位置优势,从西侧向汴金发起攻击,令其腹背受敌,尔后与他国将汴金瓜分,以充永宁疆土。 当时,身为大将军的池霖极力反对。 池霖甚至当堂放出狠话:“倘若皇上定要臣帅兵攻打汴金,那臣宁可不做这个大将军!”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构陷与汴金尖细往来,再后来,池家覆灭。 池霖死后,皇上仍旧派了兵去攻打汴金,只是敌方顽强,打了,却没得任何结果,徒劳无功,白费人力物力。 那次之后,皇上再未提起过大一统的目标。 听完卫兵来报,皇上愁眉紧锁。 如今的朝野之中,能用的武将太少。 要么尚且不成气候,要么不愿挺身而出。 目光扫过下面众人,入眼的是一片低垂的乌纱帽。 皇上默然叹息。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之时,一人站了出来。 “老臣愿请缨出战!” 正是戚平安的父亲,戚鸣。 他虽已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面上丝毫不怵。 池霖在时,他们不分伯仲,池霖没了,他就是永宁第一将军。 只是,戚鸣老矣,是否能够担得起这个重担,还是一个未知数。 深深望了眼戚鸣,皇上的手抬起许久,才记得应一声:“好。” 以往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到了这把年纪,还要为他出生入死,他也有一些愧疚。 这不是他曾许诺给他们的生活。 此番支援十分紧急,留给戚鸣寒暄、道别的时间不多,下午,他便需携三千名精兵出发。 前方,云水的卫兵们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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