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样的萧娘子,每当不经意间提起他的生身父母,总是语带尊敬仰慕,他才会这样,有所期待。 是他的父亲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因为他当了皇帝,才成了如今的模样?假若他的亲生母亲还在,应当会与萧娘子所说那般,宠他爱他? 那么,她会同意自己与阿妧的婚事吗? 萧景昭握紧了拳。 他不敢肯定。 他对父母的全部幻想,其实不过是一种,源自于萧娘子的衍生。 所以也有可能,他们与萧娘子,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萧景昭又悄悄离开了宫殿。 他踏出殿门时,床上的人却慢慢睁开眼,朦胧间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意识再模糊,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的身形如此落寞,还是后悔进宫了吗? 重新闭上眼之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要快些好起来,现在她还有要继续保护的人呢。 接下来几天,萧景昭都没再去将军府,但将军府从不缺客人,以前是画屏常来看望林子毅,现在来的人,又多了个萧安。 画屏说,萧景昭现在忙着审犯人,也不知是什么事,张承宇死守着不肯说,天牢里正在用酷刑,但又不能让人死了,总之血腥得很,萧景昭不来,应该是怕吓着她。 沈玉如很能理解,要是可以,她确实不想接触什么血腥的事。 她在将军府里的日子也相当繁忙,爹和外祖父时不时会考较一番她的学问,倒不是真要她学成什么女状元来,主要是想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二。她考上秀才这件事,仿佛他们能出去吹一辈子。 舅舅会问她,近来武艺是不是松懈了,剑招还记不记得,要是她哪里不对,他就口头指导,让她改正。 小澄发现他们在练武之后,也常常来加入口头指导的队伍。 她每天对着这两个伤患练武也就罢了,还有第三个伤患,萧安伤成那样了也不安分,天天纨绔似的让人抬着走,还要找她一块儿画画。 沈玉如:“……你这样,还能画吗?”他做派浮夸,其实伤得不比小澄轻。 “画画嘛,还不是有手就行。” 萧安在将军府也跟在自己家一样,沈玉如和师父暂住在这里,都没好意思向人家要颜料,只要了普通笔墨纸砚,画上两笔水墨画过过瘾,他倒好,直接让人去买上好的颜料来。 “不用给他省钱,你前阵子不在京城还不知道吧,陛下给他,还有你舅舅封将军的时候,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我看他这府里也没什么大开销,我们替他花用一些,没什么。” 沈玉如用无语的眼神看着萧安。 “好了好了,这么看我做什么,小爷面皮薄着呢,都要不好意思了。”萧安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抛给将军府的下人,“我付钱还不行吗?买双份上好的颜料来,上回联赛输给你了,这次我要赢回来。” 说着,面带得意地凑近了沈玉如:“其实上回陛下也赏我了。” 那个下人却很快又恭恭敬敬地捧着金锭还回来:“我们将军吩咐了,不拘沈姑娘要什么,府里都给安排,不必萧公子破费。”
第96章 京城7 在将军府安逸地住了几日, 贺先生休养得差不多了,京城这边也都一切皆好,便提出要告辞。 沈玉如舍不得师父:“再多留几天吧, 我爹昨儿刚找到一个不错的屋子,等舅舅伤再好些就搬进去,师父您来我们家也住几天再走吧。” 贺雪泠失笑:“我又不是镇宅兽,还要专门去你家再住几天。”她摸了摸沈玉如的头, “这京城我从没想过还会再来,现在看到你们都好好的, 我也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沈玉如知道,师父来京城, 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自己, 二来也是挂心画屏, 现在她们都好好, 就要回去了。 “可是您现在回去, 岂不更是只有一个人?您身子骨又比不得习武之人,我怎么能放心呢?” “怎么,难道你又要反过来送我回去?”贺雪泠笑道, “放心吧, 我返程准备乘船, 没那么累。” 沈玉如劝说不了师父,只能替她准备回去的行囊, 还张罗着想替她寻个靠得住的镖师。 想到舅舅之前一直嚷着要来京城当镖师,虽然他后来跟着小澄成了副将,但这方面沈玉如能问的人还是只有舅舅。 她去找舅舅时, 画屏正好又来探伤,听说贺先生要回去的事, 有些惊讶:“这么快?她与我母亲是闺中好友,这回到京城来,两人还不曾见过面呢。” “这师父倒没有提及,她只说要回去了。” 画屏道:“我过去问问她。” 说罢,画屏又去劝了贺先生,让她多留几日,见一见她母亲,或是去宁远侯府小住几日。 “不了,下回再见吧,这次要先回去了。”贺先生道。 虽说下回再见,可日后她们一个在金陵,等闲不会来京城,一个在京城,出嫁后再没回过金陵,要再见面,就难了。 画屏轻轻蹙眉,不知为何贺先生不愿见她母亲,但她生性柔婉,贺先生不愿意,也做不出非要问个缘由的举动。 如此一来,贺先生要回金陵的行程便彻底定下了,沈清淮刚定下自家的新屋子,又去打听去金陵的船只。 船只还没确定,沈清淮先得到了消息,他陪女儿去参加秋闱,得了江宁的头名。 这便罢了,沈清淮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拖了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年纪才去考,并不觉得值得自傲,重要的是,他女儿也考中了! 这是何等喜讯,前面阿妧得了秀才,他便与林老爷翁婿两个,得意到恨不能满天下都知道他家出了个女秀才。如今得知她中举,连船只消息也顾不得打听,在码头上拔腿就往回跑。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钱袋子被人顺了,急着去抓贼。 他是高兴糊涂了,完全忘记,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跑得回家? 跑到半途实在跑不动了,形象全无地在一个巷子里双手按膝,呼哧呼哧地喘气,才想起自己是坐马车出门的,现在马车被他忘在了码头…… 但沈清淮也不懊恼,反倒放声大笑,又慢悠悠地朝码头折返。 人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到他这里却是自己狂奔了京城好几条街巷。 为了他作为父亲的颜面,这些事自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他得稳重些。 这么一来一回地耽搁之后,当沈清淮重新乘了马车回到将军府,斯条慢理地从车上下来,准备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时,其他人已经全知道了,就在等他回来。 “爹,你是江宁的解元!”沈玉如一看到她爹,就激动地跑过去,抓住了父亲的衣袖。 沈清淮对上女儿的目光,嘴里的话变成了:“噢……” 其他人也都依次恭喜了他一番,沈清淮笑着,一一回应,那些老父亲对女儿的情绪,也就顺其自然地被他藏在了心里。 恭喜完沈家父女两个,大家这才说起,沈清淮是江宁的第一,京城的第一却是萧景昭。 说起这个,萧安也不知地该说佩服还是嫉妒,当时形势如此危险,萧景昭为了能有机会进宫认父,随意一考,结果就是京城的第一。 所幸如萧景昭所料,出成绩时未必还如当时那般危机四伏,现在也他们也确实安全了,否则京城若在张承宇掌控中,他如此冒尖,就是另一种情景了。 “说起他来,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还在拷问张承宇吗?”沈玉如问。 “哎呦,我的外甥女,你怎么这般直接!虽然你们是父母之命,陛下首肯,但还没过门呢!”林子毅话头一转,“其实我也想知道,他这些时日究竟忙什么呢?” “好像在天牢跟张承宇杠上了,侯府那边也没回来。”萧安说,“你们可能不太了解张承宇,他从小受他祖父教养,又进宫作为伴读,跟大皇子一块儿读了好几年书,皇储该学的内容,可以说他都学过,是万岳书院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他越有实力,也就越不容易对付。 尤其是要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来。 沈玉如托腮,叹了口气,她想萧景昭这样没日没夜地审问,应该也很累吧? 她其实想问,能不能去天牢看看萧景昭,但是想到刚才舅舅说她的话,就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但也许是心意相通,她这边刚想着人,萧景昭就到将军府来了。 沈玉如听到外面下人喊太子,喜得立刻站了起来,察觉不妥,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坐了回去,直到其他人行礼,她才跟着一起行礼。 她期待地看向他,可是这回,他却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对画屏说:“借一步说话。” 带着画屏出去了。 沈玉如心里,漫上一阵淡淡的失落。 她的神情太明显,大家都看出来了,萧安赶紧安慰:“他找表姐肯定是要说张承宇的事,一会儿就来找你了。” 小澄也掩下涩然,玩笑道:“我看太子爷不太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要跟你独处,我们大家还是识趣些,主动退下才是。” “什么嘛,我哪有话要单独跟他说。”沈玉如嘴硬,只是眼神不受控制地往外面看。 门外,萧景昭确实如萧安所说,在谈张承宇:“他说想见你,你愿意见他吗?” 画屏睫羽轻颤:“他始终不肯说吗?” “嗯,所有酷刑都用了一遍,几天几夜不许他睡,依然没说。” 画屏想了想:“确定有这样一件事吗?” 萧景昭明白她的意思,也许这一切只是张承宇为了活命编造出来的,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不确定。”萧景昭说,“但事关皇室安危,我会审到最后,应该也快了。” “你指的是……” 萧景昭的眼神依然没有任何波动:“他快撑不下去了,不论他说不说,大约都活不过明天。” 画屏一直对张承宇有种恐惧,觉得他心思深沉,当年接近自己一个不受宠的郡主也是不怀好意,但是今天她看着这位与她同一天出生的表弟,突然意识到,也许萧景昭比张承宇更可怕。 前几天在侯府,他好像还不是这样的。 “我去见他。”画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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