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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丫被放在高高的椅子上，这种椅子，一般是给大人坐的，她坐在上面空出一大，视野却很好，看着爹娘说话也不累。 她顿了顿，调整好坐姿，只见她学着佛寺中观音的坐像，神神叨叨地摇了摇手中的龟壳，慢悠悠道：“我算出来的。” 见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就连懵懵懂懂的老三，这一刻，都觉得他妹妹，像极了观音座下的仙童。 屋子里一阵安静，突然，李秀娘站了起来，神色慌张，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终于，她找到了想要的。 是一小包朱砂，只见她喃喃自语：“点了朱砂就好了，点了朱砂就好了……” 这情状，吓到了所有人，就连三丫也有些慌了，忙从椅子上跳下去，估算失误，摔了个屁股墩。 一阵噼哩哐啷，李秀娘却不闻不问，像是魔怔了一样捣着朱砂，三丫也不装可怜了，赶紧跑过去抱住她的腿，焦急道：“娘，我没事儿，刚刚是我装的。” 王大贵又气又急，忍不住轻拍了下这丫头：“让你装，把你娘吓成这样……” 三丫也不免后悔：“我错了，我错了，娘你快看看我。” 孰料，李秀娘突然一把将三丫搂在怀里，狠狠地瞪向王大贵：“你干什么打我孩子！” 王大贵彻底懵了，呐呐不知所措：“没有打她啊……” 这场闹剧，直到三丫的眉心被点上朱砂，才算消停下来。 母女俩躺在床上，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李秀娘看着怀里活生生的闺女，终于恢复了正常，菩萨没带走她的孩子，阿弥陀佛。 “娘，对不起，我不该吓唬你。”三丫紧紧搂着她娘，十分后悔，赶紧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跟小茶她们在屋后玩过家家，无聊的时候摇龟壳，看见了有人往那里埋铜钱，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八婶，她把罐子挖起来才有钱还债的。” “娘，八婶人这么好，小油姐也很好，她们一家都很好，我不想她们受苦，有了这些钱，她们就能过得很好了。” 龟壳的事，三丫之前曾跟她说过，李秀娘心中的那块大石彻底落地，她还以为闺女变成了善财童子，要跟着菩萨回天上了。 看过八婶家的事，她终于明白娘为什么不让她像今早那样打招呼了，这世道苦，世人更苦，亲密的话说出来沉不到人心底，反而被人看成轻浮。 “娘，我以后再也不说奇怪的话了。”三丫窝在娘怀里，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心头的恐慌渐渐平息。 李秀娘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神情慈爱：“你八婶命苦，一家子都是苦命人，但是你不一样，你有爹娘护着，兄弟撑着，连上天都偏爱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娘不拘着你。” 闻言，三丫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她已经决定不背着这个世道来了，她想让家人都好好的，她再也不想看见她娘那副样子，像失了魂一样。 “刚刚吓着你了是不是？”见她摇头，李秀娘轻叹一声，也由着她去了，转而说起了别的：“不要怕，娘就是想岔了。” “这世上没人见过鬼神，却敬鬼神，我这辈子因为你多捡了一条命，后半辈子就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康喜乐，等过几天你八婶的事结了，我们一家上灵台寺还愿去……”母女俩说了好久的话，直到三丫睡着，李秀娘这才轻手轻脚地起来，做饭去了。 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子外加一个闷葫芦丈夫，正站在屋外听动静呢，见她出来，个个装作没事儿人一样。 也不知道是他们听到了母女俩的谈话，还是因为别的，竟没一个问她刚刚的事，不仅如此，老三这个没心没肺的兔崽子还问她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让你爹给你做竹鞭炒肉要不要？”李秀娘内好气地将他轰出了厨房。 这傻小子还真去问他爹了：“爹，娘说让你给我做竹鞭炒肉吃。” 王大贵正在切木料呢，闻言，为了不辜负这小子的期待，真找来了一根竹鞭，撵得他满院子嗷嗷叫，这个家又重新热闹起来。 三丫这一觉睡到了吃饭，被她娘从床上捞起来抱着吃完了午饭，下午也没出门，又钻回被窝去睡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八婶家回来后她就犯困，一直睡到天黑，才闻着饭香起来了。 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因此，李秀娘直接忙到了天黑才做好饭，饭桌上点了两盏油灯，三丫揉着眼睛往嘴里扒饭：“娘，今天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 听她问这个，旁边坐着的老三立刻站在凳子上，兴冲冲道：“这个我知道，我知道。” “那你说啊。” “娘今天害我被爹揍了，她做这些好吃的，是为了补偿我呢。” “瞎说。”即便不知道为什么，三丫也知道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老三气极，正要发疯，李秀娘突然开口解释：“这鱼，是你七伯剖好送来的，这鸡，是你六婶现杀的，这盘卤肉，是六叔公家送的……”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一大桌子菜，竟然都是别家送的，李秀娘一一说完，最后道：“他们说趁新鲜做给你吃，希望你吃了快点好。” “……谢谢这些叔叔伯伯婶婶婶娘了。”三丫心头一阵无语，只好埋头干饭，嚼了几口，她有抬头欠揍道：“他们怎么不商量一下，一家一家来，这样我怎么吃得下？” 所有人都翻了个白眼，就连老三小小年纪，都觉得她有点不识好歹。 “有的吃就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李秀娘觑了她一眼，给她夹了一筷子卤肉：“多吃点，以后六叔公让你为难的事儿多着呢！” 这话王大贵听着不舒服了：“六叔公也是为大伙儿着想。” “是啊，为了大伙儿就得委屈咱家。”李秀娘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王大贵还不上嘴，只好埋头扒饭。 事实上，六叔公让人送卤肉，还真没想换什么好处，就是见三丫没让老八那个家散掉，正好大儿媳卤了一盘子肉，家里的小孩都爱吃，便想到了大贵家，分了半盘过来，没想到会撞上其他人上赶着讨好神童，又因为他之前提到让三丫交出育种法子，让李秀娘心底不待见他，这才误会了。 三丫对这个老人没什么看法，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她娘高兴就好，她冲娘甜甜一笑：“娘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闻言，李秀娘高兴了，也不管那些烦人事儿，一心给闺女夹菜。 时间一晃而过，距离八婶被人上门要债，已经过了两天，这天一大早，她男人王大眼便被人扔到了村口，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走近一瞧，嚯，酒气熏天，原来是醉死过去了，村人赶紧把他抬回了家，路上这家伙醒来，还在那儿吹嘘自己多有钱，要请客吃饭，被人一阵嘲笑。 那天他们家被赌场的人打上门催债，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哪里会信他的话。 “你们别不信，我家祖上阔得不行，埋了一大罐钱，前儿个刚被我婆娘挖出来，那些人跟我说，好大…大一罐呢！”他说着说着，又睡死了过去，帮忙搬他的那些村人顿时明白过来，怪道那天他家怎么就有钱还债了呢。
第19章 赌鬼 ◎没气了◎ 村人把他抬到他家院子就没管了，八婶感激地送走那些帮忙的人，关上门，面上却一脸愁容地看着醉死过去的丈夫。 喊上大女儿来帮忙，一番折腾才把男人扶进屋子里，小油对她爹肉眼可见地厌恶：“娘，让他就这样睡，你管他做什么？” 八婶拧干面帕上的热水，敷在男人的额头上，她拉着女儿坐下，缓缓说起了过去的。 “你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是个热心肠，过路人讨口水，他都会放下活计亲自端给人家喝。” “那年遭天灾，地里没有收成，我们一家人出来讨饭吃，讨到了王家村，那个时候哪里都闹灾荒，他们村也一样，我们一大家子饿着肚子，一路讨到了他们家。” “开门的是他娘，也就是你大母，见我们可怜，就让我们进了院子，问我们打哪儿来的，遭了天灾，他们自己也吃不饱，还给我们每人端了一碗稀饭，走的时候还送了一袋蕨头，靠着这袋蕨头，我们一家才撑到官府的救命粮。” “好在第二年地里的庄稼都顺利出苗了，因为饥荒，村里的人死了大半，田地空了出来，那年我们家收完庄稼，第二天就背了一大袋谷子来王家村，送给你爹家，两家从此关系亲密，后来，我嫁与你爹，你大父大母待我如亲生闺女，可惜，好人不长命，你五岁那年，他们就接连过了，临走前老人家握着我的手，说要照顾好这个家……” 说到这里，她神色悲切，仿佛长辈的殷切嘱咐犹言在耳，只是，物是人非，光景不再，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听完这番话，小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娘会一再容忍她爹，她也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大父大母还在，她爹的腿也没瘸，几个叔叔也还没分家，家里有很多人，每天都很热闹，爹从城里干活回来，还会给她带零嘴吃。 她看着床上酒气熏天的父亲，眼神复杂：“娘，从爹染上了赌瘾那天开始，这个家就散了，要是大父大母在天有灵，他们这么好的人，也不会看着他硬生生拖累这个家的。” “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爹，等他醒来我会好好跟他说的，你去看看妹妹们在干什么，别让她们闯祸了。”小油只好离开了。 支开了女儿，八婶看着床上睡死过去的丈夫，眼神幽深，这几年的苦日子过下来，她也曾怨过这人，怨他心大却没本事，怨他一蹶不振没志气，更怨他逃避现实，好赌成性，一点一点把这个家败掉，曾经他们家的日子多好啊，就连秀娘那样有福气的人都羡慕，一直说她嫁对了人。 刚刚在女儿面前还能保持冷静，如今女儿不在了，满屋子都是酒气鼾声，她越想越恨。 只见她慢慢起身，将敷在男人额头上的面帕重新沾水，拧干，捂在男人的口鼻上…… 正在院子里照顾妹妹的小油，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桌椅倒地的噼啪声，她赶紧跑了进去，只见他爹坐在床沿气喘吁吁，一只手捂着额头直叫唤。 宿醉后被人闷醒，头疼欲呕，浑身难受，脸色自然也十分难看，见有人进来，赶紧使唤小油：“快扶我出去，你娘疯了，竟然想闷死我！” 他没想到的是，女儿压根不信他的话，反倒冲他冷嘲热讽：“爹你怕是做噩梦了，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睡觉都不安生。” 这几年来，王大眼成天不着家，一回家就跟家里人吵架，翻箱倒柜地找钱，就连她们姐妹的压岁钱也拿去赌，对着这么个爹，再好性子的人也不会有好脸。 “你个赔钱货你说什么呢？”酒喝多了脾气也大，小油双眼微红地看着这人，心头十分难受，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曾抱着她骑在脖子上，满院子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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